北祭地宫,石室内的时光仿佛被刻意拉长,流淌得缓慢而平静。
织渊靠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神态悠闲,仿佛置身于自家书斋,而非囚笼。
油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宁静的侧影。
自那次“推心置腹”的交谈后,梅无咎似乎对这位昔日恩人的“识时务”颇为满意。
织渊不再表现出任何反抗或敌意,偶尔提出想看看某些特定领域的杂书,或是要求一壶清茶,梅无咎都慷慨应允,甚至亲自挑选送来。
两人偶尔还会在石室中央的石桌上对弈几局,黑白子交错间,谈论些玄门术法的精妙见解,气氛竟有几分诡异的和谐。
织渊甚至在某次下棋时,似是不经意地感叹:“玄冕啊,性子太过敏感,身体更是……唉,油尽灯枯之象已现,非药石能医。这万里江山,重若千钧,确实需要更有魄力、更有‘手段’的人来执掌,方能镇得住这纷乱的世道。”
这番话,无疑说到了梅无咎的心坎里。
他捻着棋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国师能如此想,实乃天下之幸。可见天道循环,自有其理。”
他越发觉得,若能彻底将织渊这位前国师收归麾下,以其在玄门的威望和对旧朝的了解,必将是一大助力。
届时,那个倔强难驯的秋瑾,似乎也就没那么不可或缺了。
就在这片虚伪的平静中,躺在草席上的秋瑾,毫无征兆地,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缓缓转动,扫视着这间昏暗的石室,目光掠过悠闲看书的织渊,最后落在自己身上新换的衣物和没有任何装饰的石壁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因为送黄梨儿往生,她伤了元神之气,重伤昏迷……
她轻轻吸了口气,眼中却并无半分惊慌,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仿佛这一切,本就应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的动静惊动了织渊。
他放下书卷,看向醒来的秋瑾,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甚至带着几分夸张的惊喜,一下子从那个沉稳的“囚徒”变回了五年前,秋瑾记忆中那个时而跳脱、不太靠谱的小师叔。
“小瑾儿!你终于醒了?!”
他几步跨到草席边,蹲下身,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你怎么会被云岐休那小子给逮住的?真不中用啊…”
秋瑾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动作因虚弱而有些迟缓。
她瞥了织渊一眼,对他的激动似乎有些无奈,简单答道:“你不也被俘了?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织渊给她的话一噎,脸色微僵。
好像……也对!那尸煞确实厉害,这打不过也正常!
织渊絮絮叨叨地又问了几句细节,秋瑾都言简意赅地回答了。
末了,织渊凑近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看似急切寻求办法的表情:
“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法?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秋瑾闻言,非常认真地偏头想了想,那双清澈却深邃的眼眸看向织渊。
用一种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理直气壮的语气说:“我饿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想先吃好吃的。”
织渊一愣,随即猛地一拍额头,露出恍然和懊恼的神色:“瞧我这记性!你都睡了十多日了,粒米未进,是该饿了!”
他立刻转身,走到石门前,有节奏地叩响了门环,对外面的守卫扬声道:“劳烦,送些吃食进来,要丰盛些,梦婆大人醒了。”
秋瑾苏醒的消息,立刻被禀报给了梅无咎。
当梅无咎踏入石室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秋瑾正坐在石桌旁,毫无形象地、近乎狼吞虎咽地吃着刚刚送来的食物。
她吃得极其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前的饭菜,对于梅无咎和织渊的在旁,她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织渊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笑意,对梅无咎摊了摊手,示意暂时无法交流。
“饿惨了!”织渊朝他笑了笑。
梅无咎也不催促,负手立于一旁,静静地看着。
他心中盘算着,秋瑾刚醒,体力魂力都未恢复,正是施加影响的好时机。
直到秋瑾将最后一口汤羹喝完,放下碗筷,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她才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梅无咎身上。
那双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抵本质。
她看了他片刻,朱唇轻启,吐出四个字:
“原来是你。”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石室中。
简单的四个字,蕴含了太多的信息——原来幕后搅动风云、与云岐休合作、致使天下大乱、战火四起的黑手,并非只有西宁公,还有这位隐于幕后的北祭大祭司。
织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而梅无咎,瞳孔则是微微收缩。
“是我。”
梅无咎坦然承认,向前一步,脸上挂起看似温和实则倨傲的笑容,“梦婆大人既然醒了,有些话,正好说开。
梦婆山一脉,向来超然物外,不参与王朝党争,无论谁坐拥天下,梦婆山始终是那个梦婆山,置身事外,守护一方梦境安宁。这一点,梅某一直很是钦佩。”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意味:“如今,天下将定,新朝将立。梅某希望,梦婆山能延续此传统,莫要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待大局稳定,玄门当以新的秩序引领,届时,以梅某为首,整合各方资源,共探大道玄奥。而梦婆大人你,依然会是梦婆山尊崇的梦婆,地位超然,无人可以撼动。”
他抛出了诱饵,也划下了红线,话语里的威胁与利诱交织,如同冰冷的蛛丝,悄然缠绕上来。
织渊在一旁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略带赞同的表情,仿佛觉得梅无咎说得颇有道理,但他并未出声附和,只是目光偶尔扫过秋瑾,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秋瑾对于梅无咎这番隐含锋芒的话语,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淡。
她甚至没有去看梅无咎,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显得有些苍白的手,然后用一种谈论今天天气般的随意口吻说道:
“伤还没好全,身子虚得很。”
她抬起眼,看向石桌上空了的碗碟,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要求。
“这饭菜,日后还是丰盛些为好。”
她完全无视了梅无咎关于立场、关于玄门未来的宏大叙事,将话题牢牢钉在了最实际、最微不足道的“吃食”上。
梅无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秋瑾这种不接招、不表态、完全将他视为“供应者”而非“谈判者”的态度,让他有一种蓄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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