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的早晨比往常更为热闹,城门两侧的旗杆上早已挂满新织的绶带与礼幡,尘土里带着刚刚糊好的纸灯的清香。
周公的巡礼,已成了城中所有话题的中心:谁将随行,谁留守,哪一路要先行铺路,哪一队要护送粮饷——每一项细节都被人反复议论,仿佛这场礼不仅仅是巡行,更像一场要将天下人心重新编织的盛会。
广场上,匠人们搬运着祭坛的梁枋、雕饰的云纹与刻有《尚书》的匾额。
内侍们在督造新的礼服与旌旗,裁缝一针一线,像是在缝合一个新的天下的平静。
鼓楼上,鼓手排练着三日三夜的鼓点:沉稳,有力,既可昭示祭典的庄重,又能在必要时刻化为军鼓,震慑四方。
药师、铸刃匠与粮官同时忙碌——礼不可无礼器,行不可无食粮,万事皆备。
周公并未亲自坐镇在议事殿的最高香位上,他常在祭坛的绘图案前踱步,指着行程上的每一处停驻说话。
他说话不多,但每一句都似有穿云之力。
姜子牙立在他的身侧,双眉紧蹙,不时低声向周公汇报边郡的风声与军情。
召公在一旁持卷覆案,面带淡然的笑,像一面平静却深不可测的镜子,映照出周公胸中的定数。
“礼为根者,”周公轻声道,声音不大却冷静,“礼立四方,心归一处。吾今日所行,既是祭天,更是昭告诸侯:纲常已立,乱不得兴。”他指向祭程中的一条路线,“此路必经诸侯之域,吾欲以礼入其地,使其子弟目睹周之礼乐,使民见周之恩德。若诸侯暗动,吾自有公义之名以示众口,以礼以法回击其伪言。”
姜子牙点头,但目光更像探针,穿透镐京外的风声。他私下将紧要将领的名册呈上,低声道:“殿下,诸侯非一,或试探,或密谋。巡礼可成亦可败,全凭此行所布之局。若对方已结合暗潮,以稗官造谣以扰民,礼虽正,然若不先稳住要害——粮道、驿站、传信线——则行程中受阻之机极大。”
周公听罢微笑,转身望向城门外那条通往东路的长道。
东路是通向关东的必经之地,途径数处要冲与驿站,若有异志者可乘隙为乱。
他不急不躁,随后吩咐:“令郡守将道口卫所重整,设隐蔽路兵,每二十里一哨。遣老臣偕同礼官往诸侯所过之地为善,既以礼化其民,亦以言试其侯。若见异常,立即传书回镐京,勿使消息缓滞。”
与此同时,关东之地正如同被暗风吹拂的旷野。
诸侯们在自己的都城里聚首,言语间不乏焦躁与算计。
齐国的使者带来消息:有数处小镇的士卒已被收买,愿为“反周”之策充当先声;燕国的密使上报道:有民间的游说者在市场上散发传单,私下讲述“幼主被夺,周公僭权”的故事。每一则消息都像被细细割着的绷带,越拉越紧。
在一次密谈中,鲁侯低声说:“若公能将子弟送入镐京学宫,则吾等便无以阻其长远。今之良机在于兵而非学,不若合力以兵试之,始可阻周之扩权。”
蔡侯与许侯面色各有不同:蔡侯欲速战速决,许侯则建议缓一缓,用谣言与江湖势力先行侵蚀周公的名声。议论中夹着呼吸声、烟雾与酒气,夜色中似乎有火苗在他们心底跳动。
暗流中也有不同的利害:有诸侯深知一旦举兵,若败则祸及宗庙;有的以为尚可试探,先起小乱以观周公反应。密写的联书一封接一封地送出,信使在雨夜中互换火把与口信,便是这些暗信,将原本松散的怨念,一点点织成了合谋的网。
行将出发的那一夜,镐京城外的驿站处,一处小客栈内一名衣衫褴褛的旅人正与两名隐姓埋名的使者交谈。
旅人低声笑道:“周公行礼,若能让学宫内的人心散,可于路上生事,斩断粮道;若能将城中某些吏员收买,则礼虽立,行却难。”
使者之一咧嘴一笑,拍了拍腰间的匣子,匣中并非宝剑而是一沓暗票与银两。
言语虽低,但在驿馆木窗后,风仍将这话语吹向了远处的路途。
周公的内应与暗探并未放松。
就在同一夜,几名年轻学子自学宫溜出,夜访驿馆,试图探听外地的风声;他们的脚步轻,心中却有重石。
一个学子悄声回来说:“传言甚嚣,市中说若周公不退,定有天宝降罚,百姓须寻佛以自保。”另一个学子眉头紧锁:“若此等言语得以在学宫流传,恐怕吾等学徒之根基亦会被动摇。夫子定要谨慎。”
镐京百姓在不安与希望之间摇摆。
有人说,周公的礼能使天下太平;有人说,周公独断,幼主将被孤立。
摊贩们在巷口议论,老妪们在炉火旁摇头,又有人在庙里点香,祈求平安。
整个城市像是一口巨大的钟,内里的空气被人心的频率敲打着,发出低沉、时而刺耳的不和鸣。
当第一缕晨光从东边的山岚中透出时,巡礼队伍已成型:仪仗、马弓、礼官、粮车,层层相衬,旌旗飘扬。周公身着素色礼服,面无惧色,他的步伐沉稳,将手中的权符交予最信任的召公保管,然后亲自检阅随行文武。
姜子牙在一旁叮嘱将领,“不可轻信敌中之辞,诸侯之计,多由心乱生;以稳为先,再以变制胜。”
队伍行出城门,鼓声缓缓落下,既有祭礼的庄严,也带着将要面对风雨的肃穆。
就在队伍踏上东路的那一刻,一名飞鴈使掠过地面,带来一封密报:齐国北部一处驿站,夜间已有人就地放火,似欲阻断通路。周公的眼眸微沉,然而面上依旧安定。
他按捺住一切情绪,从容下令:“改道三十里,隐兵埋伏,若是试探,便先斩其根;若真起兵,则以礼感人,以兵震之。礼与兵,两手皆要有,方可永保天下之根基。”
东路的尘土被车轮扬起,旌旗在朝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行列中,偶有学徒低声诵读礼经,声息稚嫩却格外清朗;也有老将对着同僚低语兵令,声音粗砺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诸侯的暗潮并未消散,但镐京已以礼为网,以法为规,向着那未知而复杂的东路行去——每前进一步,便更接近一场看不见的决断。
东路行至半日,旌旗猎猎,队伍未曾停歇。忽然一阵急报传至:“前方驿站突有乱民聚众,持械拦路,声称周公僭权,不容巡礼通行!”
话音未落,队伍中人声骤起,士卒抽刀在手,学子们面露惊惧。姜子牙打神鞭横空一指,沉声道:“此乃试探,非真叛军。殿下,须以谋断之。”
周公神色不改,抬手止住军声,策马缓缓前行,直至乱民呼喊之处。只见前方不过三四百人,衣衫褴褛,声嘶力竭:“周公僭权,幼主危矣!吾等愿迎诸侯共安社稷!”
声音虽大,然乱民中有不少人神色迷惘,显是被人驱使。周公朗声而呼:“孤扶幼主,竭力安邦!若孤僭权,敢以天日为证,立受雷殛!尔等被人蛊惑,不知真相!”
说罢,他命随行礼官当众展开祭器,点燃香火,祭天而誓:“今日以天为鉴,孤一心为大周,不负幼主,不负百姓!”
天地之间,鼓声震荡。
香火升腾,直冲云霄。
乱民一时动摇,低声议论。
有人丢下木棒,有人跪伏哭喊:“吾等受谣,误入邪途!”
然而,就在此刻,乱民中突有数人猛然拔刀,直扑周公!
刀光逼近,亲军怒吼,长戟横扫,数人应声倒地。
姜子牙喝令:“擒下!严审幕后!”数十骑士疾驰,将刺客围困。血溅黄土,呼号惨烈。
场面一瞬紧张至极,学子们亦被震慑,面色苍白。
周公却毫不退避,策马立于阵前,声音铿锵:“此等逆徒,不过是诸侯暗流之爪牙!礼可正心,法可止乱!今日孤既以礼昭天,亦当以法诛邪!”
命令一出,刺客尽数擒杀,乱民四散奔逃。
镐京军士迅速整肃阵形,鼓声再起。
姜子牙抚须冷笑:“殿下,此一役虽小,却是诸侯暗流再度出手。幸而您以礼镇之,百姓亲眼所见,谣言自破。”
召公点头补道:“诸侯必未料殿下敢在危乱中当众祭天,此举已先以大义压之。接下来,他们若欲再试,必将动用更深之谋。”
周公面色沉静,缓声言道:“孤所求者非一时胜负,而是天下之心。诸侯纵合谋,亦不过人心所动。孤要做的,便是以礼为根,步步正名,使其无从立足。待其再动,孤自有后手。”
他望着前方蜿蜒的东路,目光冷峻如刀:“此行巡礼,不止为礼,更是孤与诸侯最后的较量。若他们执迷不悟,孤当以雷霆之势,终断暗流!”
——
这正是:
礼鼓震天昭日月,谣言无根自倾颓。
诸侯暗流终难聚,正道长安定乾坤。
这场东路拦截,不过是诸侯暗流的一次小试,但已被周公以礼与法一并破之。
天下人亲眼所见,流言再难自恃。
只是,暗潮未息,反因挫败而更为阴狠。
巡礼的道路,注定不止平坦,而是暗涌与风暴交织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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