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于谦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那块被称为“源初紫晶”的丑石头散去了护罩，像个耗尽了力气的孩子，重新变回冰冷沉寂的模样，贴在我胸口，除了还有点微温，再无半点神异。可它留下的烂摊子，却比火于谦砸烂的医仙门前院还要麻烦一万倍。
尤龙墨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第一次认识我，里面充满了探究、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炙热？紫薇澈则要含蓄得多，但他那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也明显多了几分凝重和深思。
我知道，在这两位见多识广的神皇族少主眼里，我陌神医，这个黑石镇的小郎中，已经彻底从一个有点特别的“凡人”，变成了一个身怀重宝、移动的麻烦源，或者说……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谜团。
火于谦的贪婪和杀意是赤裸裸的，他碍于紫薇澈的干涉和可能引发的后果，暂时退走了，但“源初紫晶”四个字像魔咒，一旦念出，就再也收不回去。我可以肯定，这老家伙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用更阴险、更隐蔽的方式卷土重来。
我的目标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沉重：第一，必须在火于谦，以及可能被“源初紫晶”消息吸引来的其他豺狼虎豹找到我之前，尽可能提升实力，至少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第二，尽快搞清楚这块破石头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用处，总不能每次都指望它自己发热救命；第三，稳住医仙门这个基本盘，这里是我唯一的据点，也是我的软肋。
机会似乎渺茫。实力提升非一日之功，“源初紫晶”的奥秘更是无从下手。阻碍却像山一样压在眼前：自身弱小，强敌环伺，怀璧其罪。
“喂，小郎中，发什么呆？”尤龙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凑近来，几乎要贴到我脸上，吓得我往后一缩，“那块石头……哪儿来的？”
他身上的酒气混着血腥味，还有那股子独特的、带着点阴暗气息的能量波动，让我心跳漏了一拍。我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警惕地看着他：“捡的。”
这倒是大实话，矿洞深处捡的。
尤龙墨显然不信，嗤笑一声：“捡的？你运气可真好，怎么不捡个神皇当当？”他还想再问，却被紫薇澈打断了。
“此地不宜久留。”紫薇澈神色严肃，“火于谦虽退，但‘源初紫晶’现世的消息，恐怕瞒不住多久。陌神医，你现在的处境极其危险。”
这还用你说？我心里翻了个白眼，但面上还是感激地点点头：“我知道。多谢紫薇少主提醒。”
“当务之急，是加强医仙门的防护。”紫薇澈沉吟道，“我会留下两个擅长阵法的随从，在此布下一些预警和防御禁制，虽挡不住火于谦那等强者，但至少能争取一点反应时间。”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我连忙道谢：“如此，感激不尽！”
尤龙墨撇撇嘴，似乎对紫薇澈的“热心”不以为然，但也没反对，只是嘀咕道：“布阵顶个屁用，真要来了硬茬子，还得靠拳头说话。”他转向我，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小子，赶紧把伤养好，别拖后腿。小爷我累了，回去睡觉。”
说完，他也不管一片狼藉的院子，晃晃悠悠地又钻回他那塌了半边的偏殿去了，留下我和紫薇澈面面相觑。
紫薇澈的效率很高，立刻唤来两名气息沉稳的随从，开始勘测地形，准备布阵材料。我也强打起精神，指挥着惊魂未定的弟子们清理废墟，抢救药材。
忙活了大半天，直到夜幕降临，才勉强将前院收拾出个样子。紫薇澈布下的阵法也悄然启动，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能量波动将医仙门核心区域笼罩了起来，让人稍微安心了一点。
紫薇澈告辞离去，说明日会再来，商量后续事宜。偌大的医仙门，终于暂时恢复了宁静。
但我心里清楚，这宁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虚假的平和。
夜深人静。
我独自坐在勉强修复好的静室里，门窗紧闭。怀里那块石头安静地躺着，仿佛白天的惊天动地只是一场幻梦。手臂和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取出紫薇澈给的“紫灵丹”，放在掌心。丹药呈深紫色，表面有氤氲光华流转，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异香，光是闻着，就让我体内的神力活跃了几分。
吃，还是不吃？
这是一个机会，可能是快速提升实力的唯一捷径。紫薇澈目前看来是盟友，他的丹药应该没问题……吧？
但阻碍同样明显。第一，是药三分毒，何况是这种神族丹药，我的身体能否承受？第二，服用丹药必然会有能量波动，万一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怎么办？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对紫薇澈，并非百分百信任。盟友关系建立在共同利益上，而“源初紫晶”的出现，会不会让这利益天平发生倾斜？
纠结再三，我还是将丹药收了起来。时机不对，环境也不对。至少，要等伤势稳定，并且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当务之急，是运转功法，疗伤和巩固那点微薄的神力。今天接连遭遇强者威压和生死危机，我隐隐感觉体内那丝神力似乎壮大了少许，对紫金石能量的感应也更清晰了。危机，果然也是催生潜能的催化剂。
我盘膝坐好，摒弃杂念，引导着那丝微弱的气流在经脉中缓缓运行。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然而，就在我心神即将彻底沉入修炼状态的刹那——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感，如同滑腻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渗透了紫薇澈布下的防御阵法，扫过整个医仙门！
这不是攻击，而是探查！一股强大、隐晦、充满了探究意味的神识！
这神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细细地扫过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熟睡中的弟子，最后，如同精准的箭矢，停留在了我所在的静室，聚焦在了我的身上……或者说，聚焦在了我怀里的石头上！
来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而且，来的不是火于谦那种霸道刚猛的路子，而是这种阴险诡谲的风格！
是暗影阁？还是其他被“源初紫晶”吸引来的势力？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狂跳，但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我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佯装未觉！必须佯装未觉！
这股神识的主人，实力深不可测！绝对在御界境之上，甚至可能不弱于火于谦！但他似乎极为谨慎，只是远远地探查，并没有强行突破阵法或者直接现身的意思。
冷汗，从我的额角悄悄滑落。我被这股阴冷的神识牢牢锁定，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危险。它在我身上来回逡巡，特别是在我胸口位置停留了很久，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舌头舔舐，恶心又恐怖。
它在确认！确认“源初紫晶”是否真的在我这里！
我不能动，不能有任何异常反应。我继续维持着修炼的假象，但暗地里，已经将精神力高度集中，尝试着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沟通怀中那块沉寂的石头。
“喂……醒醒……有坏人来了……”我在心里拼命呼唤，指望这石头能再显灵一次。可惜，它毫无反应，像个真正的死物。
沟通石头失败，我立刻转换策略。我不能坐以待毙！虽然不能明着对抗，但必须有所准备。
我分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精神力，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探向静室角落阴影里，几个我早已布置好的、用特殊药草浸泡过的木质小傀儡——这是我结合医术和一点点粗浅机关术弄出来的玩意儿，我叫它们“百战营”，没啥攻击力，但能敏锐感知杀气和能量波动，并发出只有我能听到的特定频率震动，算是简陋的预警系统。
平时它们就像普通的装饰品，此刻，在我的精神力催动下，它们内部铭刻的微小符文被悄然激活。它们无法攻击那股神识，但可以像受惊的含羞草一样，将“被窥探”这个信息，以及窥探者能量属性的模糊特征，反馈给我。
同时，我体内那丝神力也在加速运转，不是攻击，而是模拟出一种“重伤虚弱、气息奄奄”的假象。这是我作为神医对自身气血的精妙控制，希望能误导对方，让他觉得我不足为虑，从而降低戒心。
我在赌，赌这股神识的主人足够谨慎，不会轻易对一个“重伤垂死”的小角色直接下杀手，而是会选择更稳妥的试探方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股阴冷的神识如同跗骨之蛆，依旧牢牢锁定着我，似乎在评估，在权衡。
静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伪装出的、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精神即将崩溃的边缘——
那股神识，突然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
阴冷感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医仙门又恢复了深夜应有的寂静。
我猛地睁开眼，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成功了？他走了？被我骗过去了？
然而，还没等我松一口气，一个冰冷、沙哑、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深处响起，如同鬼魅的低语：
“怀璧其罪……小丫头，你守不住它……”
只有这一句话，充满了警告、诱惑，还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不是没发现我！他早就看穿了我的伪装！他之所以退走，不是因为我骗过了他，而是因为他暂时不想动手！那句“怀璧其罪”，是警告，更是宣判！
他是在告诉我，他知道石头在我这，他也知道我现在很弱，他随时可以来取，只是时机未到，或者……他在等待什么？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这种被人完全看穿、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比直面火于谦的烈焰掌还要难受百倍！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猛地站起身，也顾不得是否会暴露了，精神力全力扩散开来，仔细感知着周围的每一丝能量波动。同时，我催动“百战营”的所有傀儡，将它们感知到的关于那股阴冷神识的残留信息，拼命汇聚、分析。
很模糊，很残缺。那股神识属性极其诡异，阴寒中带着一种吞噬感，与已知的任何一种神力属性都不同，倒是……有点像尤龙墨的寂灭之力，但更加阴暗、纯粹。
是暗影阁！几乎可以肯定！这种见不得光的行事风格，这种诡异的能量属性！
他想干什么？仅仅是试探和警告？还是已经在布局？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没有立刻动手，说明我暂时还是安全的。这给了我宝贵的时间。
反击！我必须想办法反击！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挣扎！
首先，医仙门不能再待了！这里已经成了焦点，太危险！我必须尽快离开，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提升实力。
其次，这块“源初紫晶”是祸根，但或许也是钥匙。我必须尽快参透它的秘密，否则永远只能被动挨打。
最后……我看向偏殿的方向。尤龙墨，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家伙，可能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对暗影阁造成威胁的人。要不要告诉他？他能信得过吗？
风险极大。尤龙墨本身就是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这一夜，我彻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我就找到了正在用他的寂灭之力“修缮”偏殿屋顶（与其说修缮，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破坏性艺术创作）的尤龙墨。
他斜睨了我一眼，语气依旧欠揍：“哟，小郎中，起这么早？伤好了？还是被鬼撵了？”
我深吸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昨晚，有一股很强的神识扫过这里，目标是源初紫晶。”
尤龙墨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哦？然后呢？被小爷我吓跑了？”
“他留下了一句话。”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怀璧其罪……我守不住它。”
尤龙墨沉默了，他跳下屋顶，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我面前，第一次用如此认真的眼神打量我：“知道是谁吗？”
“很像……暗影阁。”我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尤龙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暗影阁……这群阴魂不散的家伙，鼻子倒是挺灵。”他看着我，“所以，你告诉我这个，是想让小爷我保护你？”
“是合作。”我纠正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而且，源初紫晶在我身上，他们找我，就等于找到了你们。”
尤龙墨嗤笑一声：“威胁我？”
“是陈述事实。”我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他看了我半晌，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有意思。小郎中，你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行，这事儿小爷我接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抢小爷我看上的……东西。”
他的话依然让人火大，但至少，一个临时而脆弱的同盟，再次达成了。
我知道，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有了尤龙墨这个不确定的“盟友”，或许，我能在这必死之局中，搏出一线生机。
蒙面人的初次试探，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它提醒我，真正的危险，往往隐藏在看不见的阴影之中。而我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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