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城的天依旧是那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像被无数鲜血浸透后凝固的痂，沉沉地压在头顶，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城主府主塔崩塌的残骸在昏暗里勾勒出狰狞的轮廓，断裂的龙纹石柱上，黑色蚁虫啃噬石材的“沙沙”声从未停歇，混着地底传来的沉闷嘶吼，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空气中的血腥味比往日更浓，还掺着一丝灵力溃散后特有的焦糊气，那是生命彻底湮灭的味道。
陈衍从陈跃生与布瑶家的那个穿着青色长衫、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一开始战斗就开始向地牢跑去，他知道自己跑不出他们的战斗范围，只能希望地底里能护他周全。待到战斗结束之后，他才和李玄等人陆陆续续的向外寻找出路。
此刻的陈衍缩在一处半塌的石墙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借着刺痛才勉强维持着清醒。他的金丹在丹田内疯狂旋转，却不敢散出丝毫灵力——方才那惨烈的一幕还在眼前晃荡，李玄临死前圆睁的双眼，像两枚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发颤。
他是半个时辰前潜入这片废墟的。作为金丹初期的修士，他本该比筑基中期的李玄更从容，可当他穿过外围蚁群时，就看见李玄正半跪在主塔残骸前，玄色法袍早已成了破布条。那时陈衍还在心里暗叹，这地牢守护者倒是有几分血性，明知必死还不后退。他甚至想过，若有机会，或许能出手帮一把，哪怕只是让对方死得痛快些。
可下一刻，他就被那铺天盖地的黑蚁惊得屏住了呼吸。
他亲眼看见李玄用沙哑的嗓子嘶吼，看见那团微弱的淡青色灵光拍碎三只蚂蚁，却被更多蚁虫像潮水般淹没。那些指节大小的虫子爬过李玄的腿，啃噬他的皮肉，甚至钻进他的口鼻——陈衍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胃里一阵翻涌。他见过尸横遍野的战场，见过修士被强敌撕碎的惨状，却从未见过这样缓慢而残忍的吞噬。那不是战斗，是单方面的凌迟，是生命被一寸寸啃成碎片的绝望。
“滚开！”李玄的吼声里带着哭腔，陈衍隔着十几丈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看见李玄挥动带缺口的长剑，剑气劈开一片蚁群，可落下的剑刃还没收回，新的蚁虫已经踩着同伴的尸体涌上来。断裂的蚁壳、破碎的肢体和鲜红的血混在一起，在李玄脚下积成厚厚的一层，踩上去的声音黏腻又刺耳，像踩碎了无数条生命。
陈衍的心跳得像擂鼓，金丹在丹田内躁动不安。他有能力冲出去，金丹修士的灵力足以掀起气浪，将那些练气期的蚁虫烧成灰烬。可他不敢。他清楚地记得三天前，师门长辈带着三位金丹修士试图突围，结果呢？两位被蚁将撕碎，一位被飞行蚁虫的蚁酸腐蚀成了一滩脓水，长辈拼了半条命才带着他逃进废墟深处。
“不能冲动……”他咬着牙默念，指甲掐得更深，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瞬间被石缝里钻出来的蚂蚁拖走。他看见李玄抬起头，看见那些黄豆大小的飞行蚁虫俯冲而下，翅膀振动的嗡鸣声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李玄撑起的灵光护罩在蚁酸腐蚀下迅速变薄，陈衍甚至能数清护罩上出现的裂纹，像一张即将破碎的蛛网。
“筑基期的蝼蚁，也敢顽抗？”
那个沙哑冰冷的声音响起时，陈衍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认得那只指甲盖大小的蚁将，泛着金属光泽的外壳，带倒刺的巨钳，还有周身萦绕的黑色雾气——三天前，就是这样一只蚁将，一口咬断了三师兄的手臂。
他看见蚁将瞬间冲到李玄面前，巨钳斩下的瞬间，李玄横剑抵挡的动作在他眼里慢得像回放。“铛”的巨响穿透石墙传来，李玄的长剑脱手飞出，陈衍甚至能想象出他虎口崩裂的剧痛。紧接着，那墨绿色的腐蚀气息喷在李玄脸上，皮肉起泡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李玄的惨叫像钝刀子割在陈衍心上。
他看见李玄的双腿被蚁虫钉在原地，看见蚁将的巨钳高高举起，看见李玄眼中最后那点光芒熄灭。半边身躯被撕裂的瞬间，鲜血和内脏喷涌而出，又被蜂拥的蚁虫啃食干净——陈衍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丹田内的金丹旋转得越来越快，灵力在经脉里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他想冲出去，想把那些蚁虫烧成焦炭，想给李玄一个痛快的了断。可理智死死拽着他——他冲出去，只会是第二个李玄，甚至死得更快。金丹修士又如何？在这无穷无尽的蚁群和筑基期的蚁将面前，他和李玄一样，都只是待宰的羔羊。
李玄的哀嚎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成了微弱的呜咽，直到彻底消失。只有那些蚁虫啃噬的“沙沙”声，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像在嘲笑他的懦弱。陈衍闭上眼睛，眼前却全是李玄圆睁的双眼，那双眼睛里的恐惧、痛苦和不甘，像无数根针，扎得他浑身发疼。
他是金丹修士，比李玄修为高，本该承担更多，可他却像只老鼠一样缩在石墙后，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吞噬。他想起入门时师父教的道理，修士当逆天而行，当有死战之心，可此刻，那些道理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沙沙……”
啃噬声越来越近，陈衍猛地睁开眼，看见几只黑蚁已经爬过了石墙的缝隙，正向他这边蠕动。他下意识地抬手，一道微弱的金色灵光在指尖闪过，瞬间将那几只蚂蚁烧成了灰烬。灵光散去的瞬间，他才惊觉自己刚才差点暴露了气息，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玄的死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让他看清了蚁群的凶残和蚁将的实力。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活下去，要把这里的情况传出去，要让更多人知道潜龙城的遭遇。
可一想到李玄最后的眼神，他的胸口就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愧疚、恐惧、愤怒、无力……无数种情绪在他心里翻涌，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知道自己做了最理智的选择，却无法原谅自己的懦弱。
地底的嘶吼声似乎更响了，头顶的暗红色天空压得更低。陈衍看了一眼李玄死去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滩模糊的血肉和密密麻麻的蚁虫，连骨头渣都快被啃干净了。他默默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他收敛气息，金丹运转到极致，将灵力压缩在体内最深处，然后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隐入更深的废墟之中。身后，那“沙沙”的啃噬声依旧，像一曲死亡的挽歌，在潜龙城暗红色的天空下，低低地回荡着。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也不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但他知道，李玄临死前的那一幕，会永远刻在他的记忆里，成为他前行的枷锁，也成为他必须变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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