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百草窟内已弥漫开一股令人肝胆俱颤的恐怖气息。
苦瓜的清苦、黄连的极致苦涩，经过一夜的浸泡发酵，已然彻底融入那缸本就可怖的药汤基底，再经石灶文火慢炖，蒸腾起的墨绿色烟雾，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
而那半坛糖醋蒜的余威犹在，酸甜蒜香如同最顽固的叛军，在这片苦寒的王国里左冲右突，时不时窜出来给予嗅觉致命一击。
薛驼子却亢奋得像喝了十斤参汤，围着药缸手舞足蹈，拿着他那小本本疯狂记录：“苦寒为主，蒜香为引，辅以地火温养，君臣佐使，完美！此汤必能激发出更强力的‘苦寒蒜香波’，说不定能一举震开你二人体内淤塞的玄关！”
玉笋捏着鼻子，小脸皱成一团，光是闻着这味儿，她就觉得舌头已经苦得发麻，胃里一阵阵抽搐。“驼前辈…这…这真的能喝…能泡吗？”她声音发颤。
玄真子面如金纸，站在离药缸最远的对角线上，身体僵硬得像尊石雕。他体内的洁癖和道心正在发出最凄厉的哀嚎，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他甚至觉得，昨晚那纯粹的蒜香药浴，相比之下竟显得有几分…亲切？
“泡？何须如此麻烦！”薛驼子大手一挥，语出惊人，“此次疗法，乃内服外泡，双管齐下！方能尽显药力！”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海碗，毫不犹豫地舀起两大碗墨绿翻滚、热气腾腾的恐怖药汁，递到二人面前：“来！趁热！一口闷了！然后立刻跳进缸里运功！”
玉笋：“！！！”
玄真子：“！！！”
看着碗里那堪比毒药的液体，闻着那足以让飞鸟坠地、走兽昏厥的复合型味道，玉笋差点直接晕过去。玄真子则是连退三步，后背哐当一声撞在石壁上，喉结剧烈滚动，脸色由金纸转向铁青。
“贫…贫道…”玄真子声音干涩嘶哑，几乎说不出完整句子，“…宁死…”
“嗯？”薛驼子眼睛一瞪，威胁意味十足，“想想那三日断肠的滋味？想想那业火焚身的痛楚？想想外面还有一群黑煞教的崽子等着拿你俩的脑袋邀功？死都不怕，还怕一碗药？”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痛处。比起那些确实的痛苦，眼前这碗药的恐怖，似乎更多来自于精神层面。
玉笋把心一横，眼睛一闭，接过碗，悲壮地喊道：“不就是喝药吗！姑奶奶我…”话没说完，被那冲鼻的味道一熏，气势瞬间垮掉，弱弱地接了下半句，“…我尽量…”
她屏住呼吸，尝试性地抿了一小口。
下一刻——
“呕——！”
一股无法抑制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剧烈干呕猛地爆发出来！那味道的冲击力远超想象，苦到灵魂战栗，酸到牙齿发软，蒜味直冲天庭盖，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毁灭性的味觉核爆！
几乎在同一时间！
“呃——！”
玄真子虽然没喝，但通过那该死的同息效应，玉笋那极致痛苦的味觉感受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他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弯下腰，同样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两人还没开始喝，就已经快被这味道同步击垮了。
薛驼子看得眉飞色舞：“妙！未饮先感，同息至此，夫复何求！快喝！吐了也得喝！良药苦口利于病！”
玉笋眼泪汪汪，看着碗里那堪比岩浆的药汁，又看了看快要崩溃的玄真子，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同息带来的共患难感），再次端起碗，闭上眼睛，如同赴死般，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下去！
“呕…咳咳咳！”药汁入喉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味蕾仿佛集体阵亡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的苦海和炸裂的蒜味地狱。
另一边，玄真子承受着双倍的痛苦——自己精神上的极致抗拒，以及玉笋那边传来的、实实在在的味觉海啸。他看着玉笋那痛苦不堪却强忍着吞咽的模样，又想起薛驼子的话，一种极其荒谬的、破罐子破摔的念头猛地涌上心头。
他猛地上前一步，夺过薛驼子手中的另一只碗，眼神空洞，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仰头——
“咕咚！咕咚！咕咚！”
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碗从手中滑落，摔得粉碎。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瞳孔似乎都失去了焦距，只有眼角，缓缓滑落一滴…不知是痛苦还是解脱的泪水。
道心？洁癖？在此刻，皆化为齑粉。
“好！有种！”薛驼子大声喝彩，不容他们有任何喘息，一手一个，直接将两人再次推入那滚烫的药缸之中，“运功！快！引药力，走周天！”
两人落入缸中，巨大的痛苦和更强的药力内外夹击，几乎让他们晕厥。但求生的本能，以及那牢固的同息桥梁，让他们下意识地依言照做。
功法运转的刹那——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极致苦寒与霸道蒜香的洪流，在两人体内轰然炸开！这力量狂暴无比，疯狂地冲刷着他们的经脉，冲击着那些因重伤和剧毒而淤塞的穴窍玄关！
“呃啊——！”玉笋忍不住痛呼出声，感觉身体像要被撕裂又冻僵。
玄真子紧咬牙关，嘴角溢出一丝血线，那血竟也带着一股苦味。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中，那同息效应也运转到了极致！两人的内力、药力、甚至痛苦的感觉，都在高速共享、循环、共鸣！彼此分担，也彼此增幅！
缸内的药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然后又诡异地澄清，仿佛所有的药力都被他们吸收入体，正在进行着一场狂暴的化学反应。
就在这时——
窟穴深处，那简陋的石牢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和锁链晃动的哗啦声！
那个被关押的黑煞教小头目，醒了！并且在试图破牢而出！
薛驼子眉头一皱：“啧，麻烦的家伙。”
缸中的两人也被这动静惊动，功法运转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气息滞涩的瞬间，体内那狂暴的药力失去了精准引导，猛地四处乱窜！
玉笋只觉得丹田一股恐怖的气流不受控制地直冲喉头！
玄真子亦是如此！
两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也根本控制不住——
“嗝——————！！！”
这一次的嗝声，与昨夜截然不同！
声音更加低沉、浑厚，仿佛带着金石交击的嗡鸣！喷出的气流不再是无形无质，而是隐约可见一道淡淡的、扭曲空气的墨绿色波纹！
这波纹不再是单纯的蒜香，而是以令人头皮发麻的苦寒为基调，中间缠绕着一丝顽劣的酸甜蒜意，形成了一种足以摧毁任何味觉和嗅觉认知的、堪称生化武器级别的恐怖冲击！
这双嗝合击，如同两道扩音加强版的苦寒蒜香波，精准地朝着石牢的方向轰了过去！
砰！
哗啦！
石牢那本就简陋的木门，在这双重味道冲击波的震动下，竟直接崩裂开几道缝隙！后面撞击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剧烈呕吐声和痛苦呻吟声！
显然，里面的那位，遭受了远比昨晚更可怕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打击。
窟内一片死寂。
玉笋和玄真子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彼此。他们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体内几个原本淤塞严重的穴窍，竟在这狂暴药力和意外“喷发”的冲击下，豁然贯通了！
内力运转瞬间流畅了不少，连三日断和业火带来的隐痛都减轻了许多！
薛驼子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哈哈哈哈哈！成功了！苦寒蒜香波！竟还有物理破防效果！还能助你二人冲关！老夫真是个天才！”
玄真子感受着体内贯通经脉带来的微弱轻松感，再低头看看自己泡在这缸无法形容的药汤里，耳边是薛驼子的狂笑和石牢里传来的凄惨呕吐声…
他沉默了。
许久，他缓缓地、机械地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散发着复杂气味的指尖。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玉笋和薛驼子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再次运转内力，并非为了疗伤，而是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操控体内那残余的、混合了苦寒蒜香药力的气息，缓缓汇聚于指尖。
噗。
一缕极其微弱的、淡绿色的、散发着复杂气味的真气，如同鬼火般，在他指尖摇曳生辉。
他以一种生无可恋的语气，平缓地、清晰地阐述了一个事实：
“…薛前辈…贫道似乎…能以意念催发此气…离体半寸…”
道法自然？
这便是他此刻所悟之“道”么？
玉笋张大了嘴。
薛驼子眼睛瞪得像铜铃，随即狂喜扑上：“什么？！内力属性异化？！快让老夫看看！”
百草窟内，苦寒蒜香，袅袅不绝。
这红尘道法，越发朝着不可名状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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