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的酸味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刺得人鼻腔发痒,却又奇异地压制住了甬道中那股积年的陈腐恶臭。这味道不再虚无缥缈,而是有了明确的方向,如同一条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他们在迷宫般的甬道中穿梭。
地底传来的嗡鸣与碾磨声似乎被某种力量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响亮的、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仿佛前方有一个巨大的、正在沸腾的酸液池。
玉笋背着玄真子,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汗水和油污浸透了她的僧衣,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背上的重量丝毫未减,玄真子身体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与她因 exertion 而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他偶尔无意识的、带着寒颤的呻吟,像小钩子一样挠着她的心。
薛驼子手中的萤石绿光,在这愈发浓郁的酸味雾气中显得幽深诡异。他时不时停下,对照着记忆中模糊的结构图,鼻翼翕动,确认着那酸味指引的方向。
“快到了…这酸味…是‘醒醐酸’!悬壶门用来分解顽固药渣和废丹的东西…看来‘厨余口’就是个巨大的化粪池…”薛驼子喃喃自语,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学术性的兴奋。
玉笋听得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把怀里的灵羽鸡肉呕出来。
终于,甬道到了尽头。
前方已无路,只有一个巨大的、向下倾斜的豁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酸气如同实质的屏障,从豁口下方汹涌而上,带着滚烫的湿意。那咕嘟咕嘟的沸腾声震耳欲聋。
萤石的光芒向下投去,照亮了豁口下的景象——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翻滚着墨绿色泡沫的酸性湖泊!湖面剧烈沸腾,升腾起滚滚酸雾,腐蚀着上方倒悬的钟乳石,发出“滋滋”的声响。湖水的颜色深不见底,偶尔有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残渣碎片在泡沫中翻滚一下,又迅速被吞没。
这就是饕餮炉的“厨余口”?这根本就是一片死亡酸海!
而在湖边,靠近他们所在豁口的下方,浑浊的酸水之中,竟然歪歪斜斜地系着一条小舟。
那小舟通体漆黑,材质非木非铁,看上去破旧不堪,船帮上沾满了凝固的、颜色可疑的污渍,在酸雾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又被某种力量勉强维系着。
一条锈迹斑斑、几乎要断裂的金属锁链,将小舟系在湖边一根深入酸水的石柱上。
“船?!”玉笋又惊又疑,“这酸湖里能行船?!”
“是‘墨蘅舟’!”薛驼子独眼放光,语气激动,“好东西!能用悬壶门特有的‘醒醐酸’驱动的法器!看来是当年处理厨余的人留下的!快!下去!”
如何下去又成了难题。豁口距离下方湖岸还有近两人高,石壁滑不留手,无处借力。
薛驼子目光再次投向那头瘦驴。
驴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警惕地后退一步。
薛驼子露出一个“抱歉了伙计”的表情,再次掏出一点干粮渣滓引诱,趁其不备,又是猛地一薅!
这次薅的是驴尾巴上的长毛!
“嗷呃——!”驴子痛得弹跳起来,蹶子还没撂出去,粮渣已经进了嘴。
薛驼子动作飞快,将驴尾毛搓成一股绳,一头系在自己腰间,另一头递给玉笋:“抓紧!我先下,你们跟着滑下来!”
他率先抓着那粗糙的驴尾绳,笨拙地向下滑去,好几次差点脱手,最终有惊无险地落在下方狭窄湿滑的湖岸上,溅起一片酸水。
“快!把绳子系那小子身上!把他放下来!”薛驼子在下面大喊。
玉笋费力地将玄真子从背上放下,让他靠坐在豁口边,然后将那根还带着驴骚味的尾毛绳紧紧捆在他腰间。
“扫地的…忍一忍…”她低声说着,小心地将他推向豁口。
玄真子在半昏迷中似乎感受到了失重和下坠的酸气,眉头紧蹙,发出不适的闷哼。
薛驼子在下面艰难地接住他,解开绳子,将他拖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丫头!快下来!”
玉笋抓住绳子,正准备下去,脚下猛地一滑!她惊呼一声,整个人直接摔了下去!
“哎哟!”
她重重砸在薛驼子旁边,幸好地面厚厚的、被酸液反复浸泡又干涸的淤泥起到了一点缓冲作用,但依旧摔得七荤八素,怀里的油纸包彻底散开,那几块灵羽鸡肉滚落出来,沾满了黑乎乎的淤泥。
“我的肉!”玉笋心疼得大叫。
薛驼子没空管肉,赶紧把她拉起来。那头驴子见众人都下去了,在上面焦急地踱步嘶鸣,最后竟心一横,自己跳了下来!它四蹄在石壁上蹬踏减速,落地时一个趔趄,摔了个滚地葫芦,沾了一身泥,倒是没什么大碍。
现在,三人一驴,终于齐聚在这恐怖的酸湖岸边。
近距离感受,那湖水的腐蚀性更加骇人,翻滚的泡沫破裂时溅起的酸液落在岸边石头上,立刻留下深深的蚀痕。空气灼热酸涩,呼吸都带着刺痛感。
那艘“墨蘅舟”随着湖水的翻涌轻轻晃动,仿佛在邀请,又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
“上船!”薛驼子当机立断,率先蹚过浅水区,小心地爬上那摇摇晃晃的小舟。小舟比看起来结实一些,只是污秽不堪。
玉笋和薛驼子合力,将半昏迷的玄真子也拖上了船,让他平躺在船底。驴子死活不肯上船,只在岸边焦躁地刨蹄子。
薛驼子骂了一句,也由得它去,反正锁链不长,它跑不了。他仔细研究着小舟中央一个凹陷的操纵区域,那里刻着几个简单的悬壶门符文。
“需要驱动…醒醐酸…”他尝试着用手掬起一点湖里的酸水,倒入凹陷处。
酸水流入,那符文微微一亮,小舟轻轻一震,向前滑行了一小段距离,但很快又停滞下来。
“量不够!得持续添加!”薛驼子喊道,“丫头!找东西舀酸水!”
玉笋手边哪有工具?她急得团团转,最后目光落在滚落泥地、沾满污秽的那几块灵羽鸡肉上。
她也顾不得了,抓起一块相对干净点的肉,犹豫了一下,狠狠咬了一大口,囫囵吞下,感受着那暖流化开补充体力,然后用力将剩下的鸡肉撕扯成两半,露出中间粗大的骨头。
“用这个!”她将一根还算坚硬的腿骨递给薛驼子,自己拿着另一根,开始用骨头做勺,奋力从湖里舀起酸水,倒入操纵区的凹陷处。
薛驼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招,但也立刻有样学样。
两人如同苦力般,不断舀着滚烫危险的酸水倒入舟中。
墨蘅舟符文稳定亮起,开始持续向前航行,破开翻滚的墨绿色泡沫,向着酸雾弥漫的湖泊深处驶去。
驴子在岸边看着小船远去,发出不安的嘶鸣,却被锁链拴住,无法跟上。
小舟在无边无际的酸海上航行,四周是令人绝望的单调景象。酸雾浓重,能见度极低,只有咕嘟声和腐蚀声永恒不变。
玉笋机械地舀着酸水,手臂酸麻,被偶尔溅起的酸液烫得皮肤发红。她看着船底脸色依旧苍白、仿佛睡着的玄真子,又看看前方茫然的酸雾,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玄真子一直紧握的手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他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手指艰难地松开。
那枚一直被他握在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的糖霜琥珀,滚落出来,掉在污秽的船板上。
琥珀上的裂痕,似乎因为周围浓郁到极致的酸性环境和它内部冰寒能量的双重作用,表面竟然凝结出了一层细密的、糖霜般的白色结晶。
结晶在萤石幽绿的光芒下,闪烁着诡异而微弱的光。
而他松开的手掌心,赫然残留着几个几乎被掐出血印的、扭曲的字迹,像是他极度痛苦时无意识刻下的:
…青…铜…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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