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广场上，由黎鹤用手机录下的、记录着老艺人庄重傩舞的视频，像一粒扔进深潭的希望火种，虽然微弱，却暂时赶走了部分因污蔑报道而罩着的阴霾。
族人们围着小屏幕，看着画面里熟悉的老者展示着真傩舞的神韵，脸上的憋闷稍缓，多了些底气和自豪。
黎鹤正和巫诚商量怎么把这视频想法弄到山外，哪怕只能小范围传开，也是对花国舆论攻势的一次有力回击。可就在他们讨论时，一个被派往边境查花国动向的探子，带着一身灰和更严峻的消息，匆匆赶回了聚居地。
那探子甚至没空喝口水，就直接找到黎鹤和巫诚，脸色凝重地压低声道：“少族长，诚伯，我们在花国那边的眼线……传回了关于祖明执事的消息！”
“祖明？”黎鹤的心猛地一抽。这个叛逃的执事，偷走了《傩骨秘录》，行为至今矛盾难解，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怎么样了？”巫诚急声问，语气复杂，既有对叛徒的恨，又夹着一丝难彻底磨灭的旧情。
探子的表情变得有点怪，像是愤怒，又像是困惑：“他……他在花国混得风生水起！花国文化司给了他‘特聘傩文化顾问’的头衔，让他编排‘花神祭’，眼线说，那所谓的‘傩舞’，把开山傩的镇煞面具改成了涂满亮片的花脸，把‘引风拂云’的手诀改成了挥彩带，不伦不类得刺眼！”
果然！黎鹤握紧了拳。祖明果然投靠了花国，还在帮他们乱改傩戏！
“这个忘祖的混蛋！”旁边一位老艺人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但探子的话还没完，他眉头紧锁，补了更细、也更让人费解的情报：“但是……眼线说，情况有点奇怪。祖明执事虽然挂着顾问的名，也确实在指导那些花国的舞者动作，可他……他本人好像从不亲自跳。”
“而且，他指导的时候，脸色一直很难看，眼神……眼线说，那不像是在教东西，倒像是在……在受刑。好几回，他看到花国的舞者把‘踏地生根’跳成扭腰摆胯，核心动作改得面目全非，祖明嘴角抽得厉害，拳头捏得指节泛白，指甲都嵌进肉里，连指缝渗了血珠都没察觉，却硬是压着没吭声。”
“还有更怪的，”探子声压得更低，“有一次他们的排练现场出了意外，一个重要的道具傩面坏了，花国的官员当场发火，骂手下人办事不力。眼线隐约听到祖明执事在一旁，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像是……‘明珠暗投，瑰宝蒙尘’……”
明珠暗投？瑰宝蒙尘？
这话听着，可不像一个真心投诚、享受新身份的人会说的！
黎鹤的眉头死死拧紧。祖明的行为太矛盾了！如果他真心叛变，为什么对花国乱改傩戏这么痛苦不忿？如果他并非真心，又为什么要偷走《傩骨秘录》，为什么要接那顾问的职？
各种线索在脑子里猛撞，祖明忍血的拳头、‘明珠暗投’的低语、信里‘护吾真正之所护’的话，撞得他太阳穴发疼，后颈发紧，连掌心旧伤都跟着突突跳，却理不出线头。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直静立一旁、好像对这类“凡俗”消息并不在意的沈傩。
然而，沈傩听到‘明珠暗投’时，熔金的眸子先凝了下，指尖无意识在掌心画了个极淡的傩纹符号，那是‘守秘’的纹样，才收回望向远山的目光，落在黎鹤身上。
“吾早说过，”沈傩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断定，“此人叛逃之事，必有内情。”
“其心，未必真向花国。”
黎鹤猛地抬头：“您的意思是……他可能是……”
“卧底”两字几乎要冲出口，又被他强咽回去。这猜太大胆，也太险。万一判错，后果不堪设想。
沈傩却没有直接肯定或否定，只是淡淡道：“看其行，听其言，纵有迷雾，真心难藏。其所言‘明珠暗投’，便是心迹。”
祂的目光好像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花国那边正发生的事。
“身受束缚，心向故土。其行或可议，其情……或有可原。”
这番话说得依旧含蓄，却比任何肯定的判断都更让黎鹤心惊。连沈傩都觉得祖明可能另有苦衷？
那么，他偷走《傩骨秘录》……难道也是为了护它？或者，是另有所图？
那封充满矛盾的信，又浮在黎鹤眼前。
“吾将行吾之道，以吾之法，护吾真正之所护。”
难道这话，不是虚伪的粉饰？
一个大胆的念头钻出来——他先骂自己疯了：祖明偷了秘录，怎么会是卧底？可又压不住想：如果他是被逼的呢？如果‘叛逃’是为了把秘录藏起来，不让花国和游光拿到呢？这念头像春笋，顶得他心尖发颤。
如果……如果祖明真的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卧底，那么他那封信，会不会……根本就是故意留的？那里面看着矛盾的话，会不会藏着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暗号？
这想法让黎鹤的心狂跳起来，血都流快了。
他立刻对探子道：“辛苦了，继续盯紧花国和祖明的动向，有任何不对，立刻回报！”
打发走探子后，黎鹤再也按不住，对巫诚快声道：“诚伯，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转身就朝自己住处快步跑，甚至顾不上跟沈傩解释。
他现在就要回去——那封信被他夹在阿爷传的旧布包里，布角磨得发毛，之前每次看到都气得攥皱，此刻却觉得那布包沉得像藏着答案，要一字一句抠里面的缝！！
那封被他定为“又当又立”的叛逃信，此刻在他眼里，好像罩上了一层全新的、充满未知可能的雾。
祖明，你到底是谁？是叛徒，还是……孤独的守护者？
答案，或许就压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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