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巧设陷阱待贼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黏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是从冻结的河面上艰难凿下的一块冰，冰冷而沉重。洞穴内，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为某种即将到来的爆发进行着倒计时。
方腊看似平静地倚坐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内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撞击着肋骨的牢笼。他的大脑，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精密仪器，以前世今生融合后的全部算力，在电光石火间权衡着每一个细节，推演着每一种可能。
他清楚地认识到当前的局面：己方确实掌握了先机，知晓内奸的存在并已布下包围。但钱振鹏绝非庸碌之辈，其手下几个核心心腹也都是亡命之徒。在这狭窄、昏暗、人员密集的洞穴内，一旦爆发正面冲突，就是最残酷的贴身肉搏。困兽之斗，其势最凶！纵然庞万春等人能最终将其格杀，己方也必然要付出流血的代价。这些忠诚的老兵，每一个都是未来重建的宝贵种子，绝不能轻易折损在内耗之中。
更危险的是，一旦厮杀起来，刀剑无眼，惨叫连连，必然会在本就士气濒临崩溃的普通士卒中引发巨大的恐慌和混乱！若有人不明真相，被钱振鹏临死反扑的言语煽动，甚至可能引发营啸！届时，洞内自相残杀，一片大乱，根本无需等到明日拂晓，洞外的童贯和宋江恐怕立刻就会趁虚而入，将这帮源洞变成所有人的葬身之地！
强攻，是下下之策，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可能引发全局崩溃的险棋。
“必须智取！”方腊在心中再次坚定了这个念头。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昏暗，锁定在钱振鹏那看似平静实则暗藏躁动的角落。“必须让他们自己动起来，按照我们设定的路线，跳进为他们准备好的坟墓！必须将这场不可避免的清洗，控制在小范围、短时间、低烈度，并且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一个大胆而精巧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勾勒成型——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制造错觉，引蛇出洞！
他微微偏过头，对着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自己身侧的一名老兵招了招手。这名老兵姓韩，脸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沉默寡言，却是方腊还是漆园主时就跟随他的绝对亲信，其忠诚经历过无数次考验，如同磐石。方腊将嘴唇凑到老韩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蚊蚋般的声音，急速而清晰地耳语了几句。
老韩那饱经风霜、几乎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在听完方腊的指令后，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道精光，那是了然、是钦佩，更是对命令的绝对服从。他没有任何犹豫，只是极其轻微而坚定地点了一下头，随即身形如同融化一般，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入岩壁的阴影之中，利用人群和地形的掩护，向着庞万春等人潜伏的大致方向迂回摸去。
信息的传递，在黑暗中无声完成。
片刻之后，洞穴内那紧绷到极点的氛围，开始发生极其微妙，却又足以被有心人捕捉到的变化。
原本如同凝固在阴影中的庞万春和他手下的老兵们，他们的“潜伏”似乎出现了一丝“瑕疵”。有人似乎在调整蹲伏过久有些发麻的腿脚，身体在火光摇曳的边缘地带，不经意地晃动了一下，虽然迅速隐回黑暗，但那瞬间的身影还是被有心人瞥见；另一侧，似乎有人不小心碰倒了地上一个空的水囊，发出“咕噜噜”一阵不算响亮、但在寂静中却颇为清晰的滚动声；甚至，隐约能听到极其压抑的、仿佛是在催促行动的短促气音……
这些细微的“破绽”，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烈的暗示：包围圈正在收紧，对方即将动手！
这些动静，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钱振鹏高度紧张的神经上炸开！
“他们发现了！他们等不及了！他们要动手了！”钱振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他内里的衣衫，粘腻而冰冷。他脑海中最后一丝“或许是错觉”的侥幸心理，被这接踵而来的“证据”彻底击得粉碎！危机感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而就在这心理防线濒临崩溃的极限时刻——
“砰！哗啦！”
靠近洞穴主洞口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大不小、却足以吸引全场注意的骚动！
几名士卒（其中混有庞万春事先安排的人）似乎因为分配最后一点浑浊的饮水而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推搡、叫骂、水罐被打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寂静的洞穴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附近不少被惊醒或本就未睡的士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吸引了目光，纷纷扭头望去，低声议论着，甚至有人试图起身劝架。
这骚动，在已然草木皆兵的钱振鹏眼中，不再是简单的士卒争执，而是庞万春为他精心准备的“调虎离山”之计！是对方为了对付他，故意制造的混乱，用以吸引他和其党羽的注意力，为那即将完成的包围和突袭创造绝佳条件！
“好机会！天赐良机！”
钱振鹏的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一股混合着绝望、恐惧和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狠厉，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喷发！他意识到，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了！等待就是死亡！现在，庞万春的人被洞口骚动吸引了部分注意力，包围圈似乎也因此出现了一丝可以利用的间隙和混乱，这正是他唯一的机会！
抢先发难！挟持方腊！
只要能将方腊控制在手，无论是作为人质寻求突围，还是干脆杀了向官军请功，他都掌握了绝对的主动！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也是他野心和贪婪的唯一寄托！
“锵——！”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洞穴内短暂的喧嚣！
钱振鹏如同弹簧般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已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他脸上再无半分掩饰，只剩下穷凶极恶的狰狞，对着身边同样抽出兵刃、眼冒凶光的心腹声嘶力竭地吼道：
“弟兄们！庞万春狼子野心，要铲除异己，加害圣公！随我保护圣公！清君侧！！”
这声呼喊，充满了倒打一耙的狡诈和煽动性，试图在最后一刻混淆视听，裹挟那些不明真相的士卒。
然而，就在他喊出这句口号，身体前倾，带着五六名心腹如同脱缰的恶犬，挥舞着兵刃冲出他们盘踞的角落，不顾一切地扑向依旧静坐在洞穴中央的方腊的刹那——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狠厉，所有的孤注一掷，都精准地落入了那个早已为他张开的、名为“陷阱”的血盆大口之中。
他踏出的不是求生之路，而是通往地狱的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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