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根基初固(炎武二年夏末)
日子过得飞快,眼瞅着进了七月末,天儿没那么毒了,一早一晚,风吹到身上,还带着点凉飕飕的爽快劲儿。杭州城,算是彻底缓过一口气来了。
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东边天才泛起鱼肚白,方腊谁也没带,就一个人,换了身寻常的青布衣衫,溜溜达达地出了王宫后门,顺着山路,往城里的吴山上爬。
吴山这地方,不高,可位置好,正在杭州城心窝子上。站在山顶,往南看,是密密麻麻的街巷房舍,鳞次栉比,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家屋顶上冒起了袅袅炊烟;往北看,是浩浩荡荡的钱塘江,江水在晨光里闪着金鳞,通往那看不见的北方;往西看,是驻扎着数万大军的营盘,旗号在晨风里依稀可辨;往东看,运河码头上,已经有不少船只开始忙碌,帆影点点。
方腊爬到山顶那块光秃秃的大石头上,找了块平整的地方坐下。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树林子里叽叽喳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带着点江水的湿气,还有泥土和草木的味道,清爽得很。
他坐着,没动弹,就这么静静地看。看着脚下的杭州城,从睡梦中慢慢苏醒过来。
这一年多,真跟做梦一样。
从帮源洞那个憋屈的小漆园主,被“花石纲”逼得走投无路,咬牙扯旗造反;到趁着童贯征辽、江南空虚,一路攻城略地,占了睦州;再到童贯大军压境,在帮源洞血战,差点全军覆没;最后,咬牙挺住,绝地反击,竟然一举拿下了杭州这座东南巨邑!
称王,建元,立国号“大炎”……
这一步步,走得是惊心动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多少老兄弟,昨天还一起喝酒吃肉,今天就埋骨他乡了。血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刚进杭州那会儿,心里头真是半点底都没有。城是打下来了,可人心惶惶,百业凋敝,外面童贯虎视眈眈,内部也是千头万绪。那时候,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可现在,小半年过去了。
方腊的目光,缓缓扫过山下的城池。
城墙加固了,壕沟挖深了,守城的器械堆得跟山一样。庞万春带着兵,在独松关那边守得铁桶一般。水军李彪那边,战船也多了几十条,在江面上来回巡逻,有点模样了。这支军队,算是练出来了,有了筋骨,有了魂儿。
城里头,市面也活泛了。商铺开了张,作坊起了火,码头上船来船往。赵普带着人,把均田令算是勉强推行了下去,夏收的粮食也入了库,虽然不富裕,但至少饿不着肚子了。学堂办起来了,娃娃们的读书声,听着就让人心里亮堂。韩冲的侦察司,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把杭州城护得严严实实,几次皇城司的暗算,都被掐死在了萌芽里。
老百姓的脸上,不再是刚进城时那种惊惶和麻木,多了点活气,走路腰杆也挺直了些。虽然日子还是紧巴,可眼里有了光,那是盼头。
这“大炎”朝的根基,总算是七扭八歪地,在这杭州地上扎下了。不敢说有多深,多牢靠,但至少,站住了。
方腊心里明白,这眼前的太平,是偷来的,是暂时的。
北边,童贯那老阉狗,在江宁府肯定没闲着。上次独松关吃了亏,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肯定在憋大招,等着给自己致命一击。这场仗,早晚得来,而且规模会比上次大得多。
还有宋江那伙人……
方腊的目光投向北方,仿佛要越过千山万水,看到河北那片厮杀的战场。韩冲的消息说,宋江和田虎打得难分难解,僵持住了。这是好事,给自己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可田虎能撑多久?宋江一旦抽出身,朝廷下一道圣旨,他这把锋利的刀,就会毫不犹豫地砍向江南,砍向自己这个“反贼”。
到时候,就是两面受敌,甚至是三面受敌(如果童贯和宋江合流)的绝境!
想到这儿,方腊心里那点因为眼前安稳而生出的轻松,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像吴山一样,压在他的肩膀上。
难啊!前路依然是危机四伏,强敌环伺。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
方腊站起身,迎着初升的朝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晨光洒在他脸上,有些刺眼,却也让他的眼神更加坚定。
怕有什么用?缩着头,刀就不会砍下来了吗?
从扯旗那天起,他就没想过回头路。要么,杀出个朗朗乾坤;要么,就把这把骨头扔在这江南水乡!
现在,根基已经有了。军队练出来了,民心也初步归附,内部也算理顺了。比起刚进杭州时的惶惶不可终日,现在手里有了牌,有了底气。
童贯要来,那就来吧!看看是你童枢相的刀利,还是我杭州城的城墙硬!
宋江要来,那也放马过来!看看是你梁山好汉的武艺高,还是我“大炎”将士的骨头硬!
这东南一隅,就是根据地,就是大本营。必须利用好这难得的战略间隙,继续积攒力量,把根基打得更牢!粮食要更多,军械要更精,兵马要更壮!还要想办法,看能不能联络其他反宋的势力,哪怕不能结盟,牵制一下也是好的。
方腊在山顶又站了许久,直到日头完全升起,杭州城彻底苏醒,喧嚣声隐隐传来。他才转身,一步步走下山。
回到王宫,赵普、庞万春几人已经在等候,看样子有事情禀报。方腊看着他们,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果决。
“都来了?说吧,什么事。”他平静地问道,仿佛刚才山顶上的万千思绪,从未发生过。
新的、充满挑战和机遇的一天,开始了。“大炎”这艘刚刚启航的船,在短暂的休整后,将继续迎着风浪,驶向未知的、注定不会平静的未来。而它的舵手方腊,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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