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逐舰的引擎低沉地轰鸣,如同一个疲惫巨兽的心跳,平稳地推动着钢铁舰体划破墨蓝色的洋面。林海躺在狭窄却洁净的床铺上,身体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入睡眠的深渊,但精神的弦却始终紧绷着,无法彻底放松。
右肩的伤口在专业处理后被妥善包扎,持续的钝痛感被药物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酸麻和虚弱。每一次心跳,似乎都还能感受到岛屿泥沼的冰冷、爆炸冲击波的震荡、以及子弹擦过皮肤的灼热。李丹沉入水底时散开的黑发,王胖子引爆化学品前那声嘶力竭的“够本了”,如同烙印在他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他获得了暂时的安全,置身于这代表着秩序与力量的钢铁堡垒之中,但灵魂的某一部分,仿佛还滞留在那座充斥着血腥与疯狂的孤岛上,与逝去的同伴一同沉沦。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进。”林海支撑着坐起身。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沈峰中校。他依旧穿着笔挺的制服,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感觉怎么样?”沈峰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好多了,谢谢。”林海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那个平板电脑上。
沈峰走到床边,将平板电脑递给他:“数据初步解析结果出来了。一部分,与你叙述的情况高度吻合。”
林海接过平板,手指有些颤抖地划动着屏幕。上面是经过处理的文件列表和部分截图——扭曲的人体实验记录,标注着代号和生理指标的“受体”档案,涉及全球政商界重要人物的匿名“宾客”名单片段,以及大量关于神经接口、意识映射、生物组织强化的晦涩研究数据……触目惊心,每一个字符都散发着冰冷的、非人的罪恶气息。
“这些……足够了吗?”林海抬起头,声音干涩。
“足够启动最高级别的国际联合行动了。”沈峰中校肯定地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坐标已经确认,行动计划正在制定。很快,那座岛将不再是法外之地。”
一股复杂的热流涌上林海的心头,是释然,是悲恸,也是某种大仇将报前的空虚。他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那……阿娣呢?她开口了吗?”
沈峰中校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凝重:“没有。她拒绝一切交流,甚至拒绝进食进水。我们的心理专家和谈判专家都束手无策。她就像一块冰,或者……一座自我封闭的堡垒。”
这个答案似乎在林海的意料之中,又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阿娣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控诉或辩解都更令人心悸。
“她……”林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沈峰中校看着他,眼神深邃:“她是关键证人,也是极度危险的、身份不明的个体。在弄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和意图之前,她将被置于最高级别的保护和监管之下。我们需要她脑子里的信息,关于岛屿的,可能也关于她自己的。”
林海默然。他无法为阿娣辩解什么,她的行为本身就充满了矛盾和谜团。但他内心深处,某种直觉告诉他,阿娣并非纯粹的恶徒。她的恨,她的沉默,或许都源于一段不为人知的、极其惨痛的过去。
“关于你和阿娣的后续安排,”沈峰中校转移了话题,语气变得严肃,“鉴于‘普罗米修斯财团’可能采取的报复行动,以及你们作为关键证人的重要性,我们建议你们进入深度证人保护程序。这意味着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地点,与过去彻底割裂。这是目前能确保你们安全的最佳方案。”
彻底割裂过去……林海咀嚼着这几个字。他的大学,他的朋友,他原本平凡而充满期待的人生……都将烟消云散。他将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背负着沉重的秘密,在另一个角落默默生活。
值得吗?
他看了一眼平板电脑上那些冰冷的数据,眼前闪过同伴们牺牲时的面容。
“我接受。”他没有丝毫犹豫。
沈峰中校似乎对他的果断有些意外,但很快点了点头:“很好。具体的安排,等我们抵达安全港后会详细告知你。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
他收起平板电脑,转身准备离开。
“中校,”林海忽然叫住他,“行动的时候……请尽量,救出还活着的人。”
沈峰中校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应道:“这是我们的职责。”
门被轻轻带上,舱室内恢复了寂静。
林海重新躺下,望着金属质地的天花板,心中五味杂陈。官方力量的介入,意味着复仇不再是他们几个人渺茫的以卵击石,而是变成了国家机器层面的碾压。这让他感到一种踏实,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他和同伴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真相,如今成了更高层级博弈的筹码。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胜利”。
疲惫再次袭来,这一次,他没能抵抗住,意识逐渐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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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摩擦声,将林海从深沉的睡眠中惊醒。
长期在危险环境中培养出的警觉性让他瞬间睁开了眼睛,身体肌肉下意识地绷紧。舱室内一片昏暗,只有门缝下方透进来一丝走廊的微弱灯光。
那声音……似乎来自门口?
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外面没有任何脚步声,也没有交谈声,只有驱逐舰固有的、低频率的嗡鸣。
是错觉吗?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拧动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
走廊空无一人,灯光昏暗。
就在他准备关上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在他门口的地面上,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熟悉的方块。
是那个移动硬盘!
林海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迅速将硬盘捡起,闪身回房,关紧房门。
硬盘怎么会在这里?!它不是应该在沈峰中校或者技术人员那里吗?
他解开油布,确认正是那个从岛上带出来的硬盘。入手冰冷,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冤魂的重量。
是谁把它放在这里的?沈峰中校?不可能。他刚才还拿着平板电脑来讨论数据解析结果。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阿娣!
只有她,拥有这种神出鬼没的能力,也只有她,可能从戒备森严的保管处弄出这个硬盘!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把这烫手山芋还给他?还是说……这是一种无声的托付?
林海紧紧攥着硬盘,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炭。阿娣的行为永远让人无法理解。她救他,利用他,此刻又将这至关重要的证据,以这种诡异的方式,交还到他的手上。
他走到舷窗边,掀开厚重的遮光帘一角。外面依旧是漆黑的海面,远处有零星的星光。驱逐舰正平稳地航行着,目的地未知。
阿娣……她现在在哪里?她做出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她是否已经……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林海。
他再也无法入睡,握着那块冰冷的硬盘,坐在床沿,直到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
当清晨的广播响起,标志着新的一天开始时,舱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一阵压抑的骚动。
林海猛地站起身,拉开了房门。
一名脸色难看的士兵正站在他的门口,看到他,立刻敬了个礼,语气急促地说道:“林先生,沈中校请您立刻去指挥中心!”
“发生什么事了?”林海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士兵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那个叫阿娣的女人……她不见了!”
“什么?!”林海瞳孔骤缩,“怎么可能?不是在严密看守下吗?”
“我们……我们也不清楚!”士兵的脸上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惊恐,“交接班的时候发现舱室内空无一人,没有任何破坏痕迹,就像……就像她凭空消失了一样!”
林海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阿娣……她又一次,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在她消失前,她将硬盘,留给了他。
这究竟是告别,还是……另一个更加莫测的局的开端?
林海握紧了手中的硬盘,感受着那冰冷的、坚硬的触感,仿佛握住了阿娣那沉默而决绝的意志。
她走了,如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只留下一个沉重的谜团,和这份足以撼动世界的……黑暗遗产。
海平面之上,朝阳正挣脱黑暗的束缚,喷薄而出,将万道金光洒向浩瀚的海洋。
但林海知道,有些黑暗,深植于人心,远非阳光所能轻易驱散。
他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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