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城市的雨季来临,闷热潮湿的空气黏在皮肤上,如同裹了一层不透气的薄膜。窗外,雨点敲打着锈迹斑斑的雨棚,发出单调而烦闷的声响。公寓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着廉价方便面调料包的气息。
林海——或者说陈默——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对着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的并非工作文件,而是一堆杂乱无章、经过他初步整理和标记的代码片段与数据碎片。这些,都来自那个阿娣留下的移动硬盘。
沈峰提供的官方解析报告,侧重于那些可以直接作为证据的“硬数据”——实验记录、人员名单、资金流向。但林海凭借着自己计算机专业的那点底子,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直觉,总觉得硬盘深处还隐藏着别的东西。一些被刻意分割、加密、或者伪装成无用信息的东西。
阿娣不会无缘无故把硬盘还给他。尤其是在她以那种方式消失之后。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键盘上。右肩的旧伤在潮湿天气里隐隐作痛,像一根埋藏在体内的、永不愈合的刺。他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再次扫过一段反复出现、却始终无法破解的十六进制字符序列。这段序列夹杂在大量关于“受体生理阈值”的数据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尝试了多种常见的解密方式,都失败了。这更像是一种私人设定的、或者基于某种特定算法的加密。
是什么?阿娣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什么?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干涩的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阿娣那双冰冷、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她总是走在前面,总是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她像一个黑暗中的舞者,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命运的节点上。
她的消失,绝非畏罪或逃避。更像是一种……战略转移。
窗外,雨声渐密。一辆摩托车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又在楼下戛然而止。林海猛地睁开眼,身体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潜水刀放在枕下。他像一只受惊的野兔,竖起耳朵,捕捉着楼下的动静。
脚步声。不是邻居那种熟悉的、拖沓的步子,而是某种……更轻、更刻意控制过的节奏。一步,两步……停在了他这栋楼的入口处。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是巧合?还是……
他轻轻起身,无声地移动到窗边,借着窗帘的缝隙向下窥视。
雨幕中,一个穿着黑色雨衣、身形瘦削的身影正站在楼门口,似乎在查看门禁上的住户名单。雨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那人停留了片刻,然后伸手,似乎按下了某个门铃。
不是他家的。
林海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并未放松。他紧紧盯着那个身影。
那人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便转身,快步消失在了雨幕中,动作干净利落。
是错觉吗?还是……某种试探?
林海退回房间中央,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这种无处不在的、细微的惊悸,比在岛上直面枪口更让人疲惫。在岛上,敌人是明确的,危险是可见的。而在这里,威胁潜藏在每一扇陌生的门后,每一个可疑的眼神里,每一通沉默的电话中。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看着那段顽固的加密序列,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猛地敲击了几下键盘,几乎要将这老旧的机器砸碎。
冷静。必须冷静。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阿娣留下这个,一定有她的理由。她相信他能看懂,或者,希望他能尝试去懂。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些字符上。这一次,他不再试图用常规的计算机知识去破解,而是尝试换一个角度。阿娣的世界,是由什么构成的?杀戮,生存,仇恨,还有……那座岛。
岛……
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快速打开一个文本编辑器,尝试将这段十六进制序列,不是当作密码,而是当作——坐标?
他将序列分段,尝试将其转换为经纬度。第一次尝试,得到的数字毫无意义,指向太平洋中央一片空白海域。
不对。
他想了想,又尝试加入一些偏移量,或者将其视为某种特定投影下的坐标。他回忆着岛的大致轮廓,回忆着守岛人提到的古老地名“翡翠眼”,回忆着地下设施那些错综复杂的通道编号……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时间在寂静和焦灼中流逝。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将这些字符归为无意义的冗余数据时,他尝试了最后一种组合方式——将序列视为两组数字,分别进行特定的基数转换,然后叠加一个他从服务器机房某份废弃设计图上瞥见过的、看似随机的参数。
当他将最终得到的两个数字输入一个在线地图(使用了多重代理跳转)时,屏幕上显示的结果,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
地图清晰地聚焦,定位点并非在茫茫大海,而是落在了——东南亚某国,一个距离他目前所在城市不到两百公里的、位于边境地带的、标记为“废弃工业区”的地方!
不是岛屿的坐标。是一个新的地点!
阿娣留下的,是一个地址!
她的消失,不是逃亡,是去了那里?那里有什么?是“普罗米修斯”的另一个据点?还是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安全屋”?或者,是别的什么?
林海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那个坐标点,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硬盘里隐藏的,不仅仅是过去的罪证,更是指向未来危机的路标!
阿娣知道他会发现这个。她相信他能破解。她在引导他,去往下一个舞台。
为什么?她需要他做什么?
无数个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中翻滚。
而就在这时,他公寓那台老旧的座机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突兀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吓得林海浑身一颤。
这部电话,是“陈默”这个身份的一部分,除了他那家小公司的老板和寥寥几个“设定好”的联系人,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号码。
谁会在这个时间打来?
他盯着那部嗡嗡作响、仿佛带着不祥预兆的黑色话机,迟迟没有伸手。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在雨后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某种催命的符咒。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拿起了听筒。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仿佛电流通过的沙沙声。
几秒钟后,一个经过明显处理、分辨不出男女和年龄的电子合成音,冰冷地传来,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陈默先生,‘家园’的风景,好看吗?”
“家园”——这是他在岛上时,和赵志强、王胖子他们私下里对那座魔窟的讽刺性称呼!
林海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对方……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来自哪里!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对方已经挂断。
林海缓缓放下电话,手臂僵硬。窗外,雨已经完全停了,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惨白的光。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感觉一股比岛上沼泽更冰冷、更粘稠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涌来,将他连同这间小小的公寓,一同吞噬。
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此刻,它终于冲破了平静的假象,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电脑屏幕上那个清晰的坐标点。
阿娣的指引,神秘的电话……两条线,如同命运的绞索,正在缓缓收紧。
他没有退路了。
林海走到床边,从枕下拿出那把军用潜水刀和包裹着硬盘的油布包。他将它们紧紧绑在身上,隐藏在宽大的夹克之下。
然后,他拿起那个几乎从未使用过的、沈峰提供的加密手机,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坐标已获。身份可能暴露。请求指示。】
信息发送成功。他删除了记录。
他走到窗边,最后看了一眼楼下湿漉漉的、仿佛一切如常的街道。
是时候了。结束这虚假的平静,再次踏入那片无尽的、杀机四伏的黑暗。
他拉低帽檐,推开房门,身影无声地融入楼道昏暗的光线中,如同水滴消失在奔流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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