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灼烧留下的不仅仅是伤口上的焦黑,更在三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混合着焦糊与血腥气的裂隙。
林海是在一阵阵深入骨髓的抽痛中恢复意识的。第一个感觉是左臂那毁灭性的、超越了之前任何一次的痛苦,仿佛整条手臂都被扔进了熔炉,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啸。第二个感觉,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
他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河床上方被高大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他此刻的心情。稍微转动脖颈,便看到陈萱靠在不远处的岩石上,闭着眼,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显然累极了。
而那个身影——那个佝偻的、穿着破烂的身影,则坐在离他几步远的下风口,背对着他,面朝他们来时的方向,如同一尊凝固的守望石雕。
昏迷前那地狱般的灼烧记忆瞬间回笼,父亲毫不犹豫倾倒烈酒、引燃火焰时那决绝甚至近乎冷酷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口。还有那声模糊听到的、仿佛错觉的“我的儿”……
是真?是幻?
剧痛和复杂的情绪让他喉咙发紧,他想喝水,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清晰音节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干裂的嘴唇间溢出一丝微弱的气流。
这细微的动静却惊动了陈萱。她立刻睁开眼,看到林海醒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拿起水壶凑到他嘴边。
清凉的雨水滋润了灼痛的喉咙,林海贪婪地吞咽了几小口,才缓过一口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陈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低声道:“你父亲……他一直守着。”
林海沉默着,尝试用右手撑地,想坐起来一些,但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牵动了左臂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密集的冷汗。
几乎在他闷哼出声的同时,前方那尊“石雕”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陈萱连忙扶住他,帮他调整到一个相对省力的姿势。“别乱动,伤口……需要时间。”
林海靠在岩石上,喘息着,目光落在自己被重新包扎、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下恐怖创面的左臂上。他知道,父亲的做法是当时唯一的选择,是果断甚至堪称高明的急救。理智上他明白,但情感上,那被火焰吞噬的剧痛和濒死感,以及父亲动手时那毫不留情的姿态,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调皮爬树摔下来,擦破了膝盖,父亲笨拙地给他上药,动作虽然粗手粗脚,眼神里却满是心疼和紧张。和如今这冷静到近乎残忍的灼烧,判若两人。
十几年的隔阂,生死关头的残酷抉择,岂是一句模糊的“我的儿”能够轻易化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守望的老人突然站起身,警惕地望向侧前方的密林,耳朵微动。
陈萱和林海立刻屏住呼吸。
老人凝神听了片刻,眉头紧锁,缓缓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听到追踪者的具体动静,但那种被窥视、被追踪的压迫感,如同阴云,始终笼罩不散。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林海苍白汗湿的脸,最后落在他那条伤臂上,停留了数秒。
那眼神依旧浑浊,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些难以分辨的东西。他没有询问林海的状况,也没有解释之前的所为,只是用嘶哑的声音简短地说:“能动……就走。”
语气依旧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海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翻腾的情绪。他用尚算完好的右手抓起旁边的木棍,借助陈萱的搀扶,咬着牙,一点点站了起来。左臂的剧痛随着站立的动作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身形晃了晃,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让自己倒下,也没有看向父亲。
他迈开了脚步,沉默地,倔强地。
陈萱搀扶着他,感受着他身体因强忍痛楚而传来的细微颤抖,心中暗叹一声。她看了一眼老人,老人已经默不作声地走在了前面,再次充当起引路者和警戒者的角色。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由岁月、误会、残酷现实和未消弭的伤痛共同构筑的深渊。
没有人说话。河床里只剩下脚步声、木棍戳地的笃笃声、以及林海压抑不住的、沉重的喘息声。
沉默,如同这山林中弥漫的湿气,浸润着每一寸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前路未知,追兵未至,而这内部的裂隙,在这亡命途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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