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大案的人犯已悉数落网,押入刑部大牢。依照律法,此等涉及巨额国帑、牵连众多官员的重案,需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这三法司共同审理,谓之“三司会审”。然而,这看似庄严公正的司法程序,刚一开始,便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刑部大堂之上,气氛肃杀。主审官由刑部尚书亲自担任,大理寺卿与都察院左都御史分坐两侧。堂下跪着的,是面如死灰的都水监使者及几名核心主事。
初始的审讯尚算顺利,在太仓核验的如山铁证面前,都水监使者对其利用交接环节贪墨十五万石漕粮的罪行供认不讳。然而,当审讯触及更深层次的问题——贪墨粮款的最终去向、与沿河州府及军方将领的具体勾连方式、以及背后是否还有更高层的指使者时,阻力便开始显现。
刑部尚书主张严刑拷打,速战速决,撬开这些蠹虫的嘴。他厉声喝问:“说!那数百万两赃银,究竟流向何处?与尔等勾结的州府官员、军中将领,还有何人?!”
都水监使者浑身一颤,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堂上某处,随即又迅速低下,只是叩首重复道:“罪臣……罪臣一时糊涂,所得银钱,大多挥霍……并无……并无他人指使……”
大理寺卿,一位须发皆白、讲究律法程序的老臣,却微微蹙眉,开口道:“尚书大人,案情重大,牵连甚广,依律当循序渐进,重证据链。若无确凿证据,仅凭口供,恐难以服众,亦易造成冤滥。是否应先厘清现有账目、物证,再行深究?”
他的话语看似公允,实则带着拖延的意味。大理寺中,亦有官员与某些地方势力乃至宗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愿案情无限扩大。
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则更关注官员的风纪问题,他捻须道:“贪墨事实确凿,然其背后是否涉及结党营私、动摇国本,亦需详查。都水监上下,乃至可能牵连之官员,其平日操守、交往,皆应细细核查。”
三法司的主官,因部门职能、个人立场乃至背后可能存在的利益关联,对案件的审理方向和深度产生了微妙的分歧。刑部欲深挖,大理寺求稳妥,御史台重风评。这使得审讯进程变得缓慢而胶着,卷宗堆积如山,关键的突破口却迟迟未能打开。
消息传到风阁,郑远面色沉静,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他对前来禀报的刑部侍郎(其亲信)道:“三司会审,本是相互制衡之意。然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此案牵扯太大,有些人不愿看到真相全然浮出水面,亦是常情。你等在刑部,需稳住阵脚,抓住已确认的贪墨事实,先将主犯定罪。至于更深的水,待风浪稍平,再徐徐图之,或从其他渠道入手。”
他深知,政治的艺术在于平衡与妥协。彻底掀翻整个桌子固然痛快,但可能引发的动荡非眼下朝局所能承受。稳定,压倒一切。
宫内,王公公与安平郡王结盟之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施展其影响力。他选择的第一个切入点,便是即将开始的京官“大计”(定期考核)。
这一日,吏部将初步拟定的各部院官员考核评等文书,照例送至司宫台备案。王公公利用职权,仔细翻阅了这些文书,特别是关于风阁、天策府以及与此相关的官员评等。
他看到,郑远一手提拔的几位清流干吏,如那位发现漕粮差额的户部仓部郎中、太仓署令等,考评皆是“上上”。而一些与秦啸岳关系密切的军中转任官员,或因性格刚直得罪过人,或因不谙文墨事务,考评则只是“中中”甚至“中下”。
王公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并未直接修改考评——那太过明显,容易引火烧身。而是寻了一个太后翻阅闲书、心情尚佳的机会,似是无意地提起:
“老祖宗,奴婢瞧着吏部送来的考评,如今这朝中,能臣干吏是越来越多了,都是太后和陛下洪福。尤其是风阁郑相手下几位,年纪轻轻,考评便是上上,真是后生可畏。”他先是捧了一句,随即话锋微转,语气带着些许“困惑”,“不过……也有些老成持重的官员,考评反倒一般。就比如兵部职方司那位张郎中,可是秦太尉当年在北庭的老部下,办事最是稳妥不过,这次考评却只是中中……许是吏部考核标准,与军中要求有所不同吧。”
他轻描淡写,却将“郑相手下考评高”、“秦太尉老部下考评低”、“吏部标准”这几个关键词,巧妙地联系在了一起。既暗示了郑远在文官系统中影响力过大,可能影响考核公正;又点出了军中将领在朝中任职可能面临的“不适应”,隐隐呼应了之前关于“藩镇”、“文武殊途”的担忧。
太后闻言,翻书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王公公,并未说话,只是将那本考评文书拿过来,随手翻看了几页。
王公公知道,种子已经播下。太后未必会立刻做什么,但这份疑虑,会在她日后审批考核结果时,产生微妙的影响。或许,她会下意识地更仔细地审视那些考评极高的“郑系”官员,或者对某些考评不佳的“秦系”将领,多一分“体谅”。这细微的调整,便足以在官员群体中制造出无形的隔阂与猜测。
在沈青桐的全力推动下,“净邪安神汤”在城南疫区及京畿周边迅速推广,效果显着。大部分患者得以康复,朝廷更是下令,所有费用由太医院和京兆府共同承担,赢得了百姓的一片赞誉。沈青桐“神医夫人”的名声,不胫而走。
然而,在救治过程中,沈青桐发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少数重症患者,即便邪气拔除,神魂依旧受损严重,留下了反应迟钝、记忆缺失等后遗症。更重要的是,她在分析那“圣水”原液时,确认其中蕴含的那丝邪力烙印,具有某种极其隐晦的“传染”或“同化”特性,若非以特定祝由术法配合药力,根本无法彻底清除。
“此物绝非仅仅为了敛财或制造混乱。”沈青桐忧心忡忡地对陆昭道,“其背后炼制之人,目的恐怕更为可怕。这像是一种……筛选或者标记。我在想,那些彻底狂躁、乃至自爆的邪徒,是否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成果’?”
陆昭沉默片刻,道:“你所言,与我不谋而合。圣教所图甚大。西市巢穴被毁,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玄枢阁近来发现,城中一些地下赌坊、暗娼馆,开始流传一种能让人‘忘却烦恼、勇猛无畏’的‘逍遥散’,虽与‘圣水’形态不同,但其气息,有相似之处。”
圣教的触角,似乎在被打击后,转向了更隐蔽、更分散的方式,继续渗透着长安城的阴暗角落。
就在长安城内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之际,一封来自北庭的加密军报,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兵部,并很快抄送至风阁与天策府。
军报是明心亲笔所书。他在加大了边境侦查力度后,发现黑狼部近期活动异常频繁,其部落精锐正在向某个方向秘密集结。更令人不安的是,斥候冒死深入,带回来一个模糊却至关重要的信息:黑狼部萨满,似乎与一群“来自南方的、穿着斗篷的神秘人”接触频繁,并且,他们在草原深处,似乎在建造某种……祭坛?
“南方来的神秘人”、“祭坛”,这些词汇,与长安圣教、西市邪巢的线索,隐隐吻合!
明心在军报末尾写道:“末将判断,黑狼部异动,绝非寻常寇边,恐与邪教勾连,有所大图。恳请朝廷速决漕案,稳定内部,增派援军粮草,以备不测!”
这封军报,如同一声惊雷,再次打破了朝堂刚刚获得的短暂平静。
…
漕运案的审理在司法泥潭中挣扎,宫内的软刀子已经开始挥舞,圣教的阴影以新的方式蔓延,而北庭的警报告诉所有人,外部最大的威胁,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内忧外患,如同层层叠叠的阴云,再次笼罩了大唐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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