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云雾缭绕、符箓隐现,恍若世外仙境的天符门山门,如今已彻底沦为一片死寂的废墟。
那云雾曾是山门最灵动的外衣,清晨时分,乳白色的雾气会顺着青黑色的石阶缓缓流淌,漫过镌刻着上古符文的望仙柱,将殿宇的飞檐勾勒成朦胧的剪影。符箓则藏在云雾深处,有的贴在殿宇的廊柱上,朱砂符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红光,日夜流转着守护山门的灵力;有的悬在半山腰的灵植圃里,与千年古松的虬枝缠绕,为圃中珍稀的灵药挡住山间的寒风。过往的清晨,总能听到弟子们在演武场练剑的呼喝,剑光划破晨雾,与符箓的灵光交织成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而现在,那片演武场连同周围的殿宇,都消失在了那道毁灭性的圣光中,只留下一片连风都不愿停留的死寂。
没有硝烟,因为连燃烧的过程都被极致的圣光彻底“净化”。寻常火焰燃烧时会产生的黑色烟柱、焦糊的木质碎屑,在这里荡然无存。圣光如同最严苛的审判者,不仅吞噬了物质,连燃烧这一过程本身都被从时间线上抹去。没有残骸,因为大部分物质都在那毁灭性的光芒中直接气化、湮灭。天符门历代传承的紫檀木案、镶嵌着宝石的法器架、弟子们日常使用的桃木剑与黄符纸,甚至是山门前那对重达千斤的汉白玉石狮,都在圣光中化为了无形的粒子,消散在空气里。
放眼望去,只有一个巨大、光滑、如同被无形巨碗扣出的半球形坑洞,坑壁是岩石被瞬间高温熔融后又冷却形成的、闪烁着诡异光泽的琉璃态物质。那琉璃态物质呈现出一种极淡的金红色,在微弱的天光下,会随着视角的移动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仿佛将那道毁灭之光的余温凝固在了岩石里。用手触摸坑壁,能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光滑,却又在指尖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热感,仿佛那极致的高温只是刚刚退去。坑洞的直径足有数百米,站在边缘向下望去,会让人产生一种眩晕感,仿佛凝视着一个通往虚无的深渊。
边缘处,依稀能看到一些扭曲、焦黑的、属于曾经殿宇飞檐的金属残骸,像垂死挣扎的肢体,凝固在最后崩溃的瞬间。那些金属本是殿宇飞檐上的装饰,有的是黄铜铸就的龙形纹样,有的是紫铜打造的斗拱部件,曾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木质的飞檐相得益彰。如今,它们失去了原本的形态,黄铜龙纹蜷缩成一团,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氧化层,用脚轻轻一碰,便会簌簌掉落细小的铜屑;紫铜斗拱则扭曲成不规则的形状,断口处能看到金属被高温软化后拉伸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最后时刻的痛苦挣扎。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混合了臭氧的刺鼻、琉璃冷却后的尘土气,以及一种……仿佛被彻底“消毒”过的、空洞的“洁净”感。臭氧的味道像雷雨过后的空气,带着一丝尖锐的刺激性,吸入鼻腔会让人忍不住皱眉;琉璃冷却后的尘土气则很细微,带着岩石被灼烧后的干燥感,轻轻一嗅,仿佛能尝到细小的沙粒;而那种“洁净”感最为诡异,它不是雨后山林的清新,也不是清晨露水的纯净,而是一种剥离了所有生命气息的空洞,仿佛连空气中的微生物都被彻底清除,只剩下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虚无”。
属于天符门千年积淀的灵韵,属于无数弟子生活修炼的气息,属于苏幼熙最后那绚烂而绝望爆发的生命印记,全都消失了,被抹除得干干净净,仿佛这里从未存在过任何文明与生命的痕迹。那灵韵曾是山门的灵魂,是历代弟子修炼时逸散的灵力与山间灵气交融形成的独特气场,初入山门的人会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包裹感,仿佛被千年的传承所接纳;弟子们生活的气息则藏在每一个角落,是厨房飘出的丹药香气,是深夜书房里油灯的微光,是弟子间嬉笑打闹的回音;而苏幼熙最后的生命印记,本该是那道划破黑暗的光芒,是她用尽所有灵力发出的、想要守护山门的呐喊,可现在,这一切都被圣光碾得粉碎,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符纸的边缘还能看到当初裁剪时留下的细微毛边,只是现在,那些毛边被高温烤得卷曲,符纸的一角微微融化,原本鲜红的符文也变得暗淡,只剩下几道模糊的印记。它躺在坑底的琉璃物质上,与周围巨大的、冰冷的坑洞形成了极致的反差,仿佛是这片毁灭之地唯一残留的、关于“生命”的证明。
几道身影,如同被狂风撕碎的落叶,踉跄着站立在这片绝对死寂的废墟边缘。他们的脚步虚浮,每一次站立都像是在与无形的重力抗争,仿佛连身体都还没从那道圣光带来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为首两人,正是匆忙赶回,却只来得及目睹最终湮灭的云姝和影寒。她们的身影在空旷的废墟边缘显得格外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片死寂吞噬。
云姝一袭原本素雅的道袍,此刻沾满了尘土与干涸的血迹——那是来自望海市战场的,属于敌人的,也属于她自己的。道袍的料子本是上好的云锦,底色是淡淡的月白色,上面用银线绣着细小的云纹,平日里衬得她气质清冷如仙。而现在,月白色的云锦被尘土染成了灰褐色,云纹被干涸的血迹覆盖,有的血迹已经发黑,凝固成块状,紧紧贴在布料上,让原本飘逸的道袍变得沉重而僵硬。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明显的悲伤。只有一种极致的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个徒具其形的躯壳。她的眼神没有焦点,像是在凝视着远方,又像是在凝视着虚无,整个世界仿佛都从她的感知中消失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坑底那枚桃木符,却又仿佛穿透了它,看到了更遥远的、无法挽回的过去。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眼神渴望又带着点怯懦,最后却以如此决绝方式向她“证明”了自己的女孩……苏幼熙。她想起苏幼熙刚入山门时的模样,小小的个子,背着一个比自己还大的布包,站在山门前再次见到自己紧张得手足无措,连说话都带着颤音;想起苏幼熙第一次绘制符箓成功时,兴奋地跑到她面前,举着符纸的手都在发抖,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想起苏幼熙在修炼遇到瓶颈时,偷偷躲在灵植圃里哭泣,却在看到她后迅速擦干眼泪,强装出坚强的样子……那些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与眼前坑底那枚焦黑的桃木符重叠在一起,让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甚至没能听到那孩子最后一句“炫耀”,没能告诉她,她早已是一个合格的天符门弟子,早已成为了她的骄傲。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肤,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她却浑然不觉。掌心的皮肤被指甲戳出了五个细小的血洞,鲜血染红了她的指尖,滴落在地上时,在焦黑的土壤上留下了一个个暗红色的小点,很快又被风吹干,留下淡淡的印记。她感受不到掌心的疼痛,因为心脏的疼痛早已覆盖了所有的感知,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枚桃木符,只剩下苏幼熙的身影,只剩下天符门毁灭的画面。
影寒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只是此刻破损多处,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伤口。黑色劲装本是为了行动方便而设计,面料坚韧,防水耐磨,平日里贴合她的身形,将她干练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而现在,劲装的袖口被撕裂,露出小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肤已经泛白,干涸的血迹在黑色面料上形成了深色的斑块;腰间的衣料也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缠绕的绷带,绷带已经被血浸透,呈现出暗红色。
她脸上覆盖着一层寒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冽,但那冰层之下,是翻涌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痛苦与暴戾。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却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愤怒与无力交织的情绪。她看着眼前的巨坑,看着云姝那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背影,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一块铁。她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能感受到下颌肌肉的酸痛,却无法放松分毫。她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与云姝一样,感受不到疼痛,只有那股从心底涌出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愤怒和绝望。
她不仅是天符门的长老,更是华夏官方超自然力量临时管理机构——“具临”组织的现任组织长。当初选择留在处于边境战略要冲的天符门,是为了协同防御,将这里作为抵御外敌(无论是掠食者还是光明教廷)的前哨站。她还记得当初与“具临”组织的其他长老开会时的场景,会议室里的灯光明亮,投影屏幕上展示着天符门的地理位置图,她坚定地说:“天符门地势险要,灵力充沛,是抵御外敌的最佳屏障,我会守住这里,不让任何敌人踏入华夏半步。”她以为自己能守住,守住这片土地,守住这份与云姝之间跨越多年的友谊,守住天符门这千年的传承,可现在,什么都没能守住。失败感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们身后,是寥寥十余个侥幸存活下来的天符门弟子和几位伤势沉重的长老。每个人都是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家园被毁的悲痛,以及面对那毁灭性力量时,刻入骨髓的恐惧。
整个天符门尽管经历了连番大战,但在今日这场灾难以前,还有着近千名弟子,但现在,就剩下这十几人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老,左臂无力地垂着,袖子空荡荡的,显然是在战斗中失去了手臂。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此刻却沾满了尘土和血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里喃喃自语:“山门……我的山门……”他在天符门待了六十多年,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了德高望重的长老,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座殿宇,都承载着他的记忆。他曾在灵植圃里培育出珍稀的“凝魂草”,曾在演武场上指导弟子练剑,曾在藏经阁里翻阅过千年的典籍,而现在,这一切都化为了乌有,只剩下无尽的虚无。
一个年轻的女弟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她的嘴角挂着血迹,左臂上缠着绷带,绷带里渗出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袖。她紧紧抓着一位师姐的手,身体不停地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发出压抑的啜泣。她是去年才入的山门,还没来得及完全熟悉这里的一切,还没来得及学会更厉害的符箓术,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成为强大修士的梦想,家园就被毁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否还活着。
还有一个中年弟子,他的右腿被烧伤,走路一瘸一拐,手里抱着一个破损的木盒。木盒里装着他唯一的亲人——他妹妹的照片,还有他多年来修炼的笔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痛,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紧紧抱着木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曾发誓要保护好妹妹,要让她为自己骄傲,可现在,他连自己的家园都保护不了,连妹妹是否安全都不知道。
他们望着那片曾经是家、是宗门、是信仰所在的巨坑,有人无声流泪,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沾满尘土的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有人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更多的人,是和云姝一样,陷入了死寂的绝望,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方向。
“咳……”一位重伤的长老咳出一口污血,声音嘶哑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门主……影寒组织长……此地……不宜久留。圣光……还会再来……”这位长老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一样,污血溅在他的衣襟上,形成了深色的斑块。他的气息微弱,说话时断断续续,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他知道,留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死亡。
他的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是啊,光明教廷既然发动了如此规模的偷袭,并且动用了那种……如同神罚般的力量,就绝不会仅仅是为了摧毁一个山门。他们的目标是彻底清除,是斩草除根。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愿意去面对,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那道圣光带来的不仅是毁灭,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们不敢想象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
影寒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充满死寂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那口空气吸入鼻腔,带着臭氧的刺鼻和尘土的干燥,让她的喉咙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变得清晰。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不是绝望的时候,她肩上还扛着“具临”组织的责任,还扛着这十几个幸存者的生命。她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云姝几乎站立不稳的肩膀,她的手掌带着一丝温暖,试图将力量传递给云姝。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坚定:“云姝,走吧。天符门守不住了,也已经没有守的必要了,我已经联系过唐老,具临组织目前情况还好,我们先去具临组织内部集合力量吧。”
云姝身体微微一颤,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焦距。那丝焦距像是黑暗中的一点微光,缓慢地扩散开来。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影寒,看到影寒眼中的坚定和担忧,看到影寒身上的伤口和那半截断刃,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终于有了一丝涟漪。她又看了看身后那些残存的、依赖着她的门人,看到长老们的悲痛,看到年轻弟子们的恐惧,看到他们眼中对她的信任。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说出心中的痛苦,想说出心中的绝望,却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声叹息很轻,却充满了无尽的无奈和悲伤,消散在空气中。
她弯下腰,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徒手在那焦硬的坑边刨开一个小坑。她的手指被焦硬的土壤磨得发红,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她却毫不在意,依旧小心翼翼地刨着。土壤里还残留着圣光的余温,有些烫手,却烫不醒她心中的寒冷。她将那枚桃木符轻轻放入坑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仿佛那枚焦黑的桃木符就是天符门死去同门的生命。她再轻轻掩上土,用手指将土压实,确保桃木符不会被风吹走。没有立碑,没有标记,就像苏幼熙最后的消失,无声无息。她知道,这座“墓碑”不需要任何装饰,不需要任何文字,因为它早已刻在了她的心里,刻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里。
“收拾……能带走的。”云姝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一刻钟后,撤离。”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句话像是一道命令,也像是一道希望的曙光,让那些陷入绝望的幸存者们有了一丝行动的方向。
所谓的“收拾”,在绝对的毁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除了随身携带的、在之前支援望海市战斗中未曾离身的兵器和少量丹药符箓,天符门千年积累的典籍、法宝、资源,早已随着那一道光柱化为了乌有。
那些典籍曾是天符门的灵魂脉络,藏在藏经阁三层的紫檀木书架上。最顶层的《天符秘录·玄卷》用兽皮装订,边角被历代掌门将的手指摩挲得泛白,里面记载着能引动天地灵气的上古符箓术,每一个朱砂符文旁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注解,那是千年智慧的沉淀;中层的《灵植培育要略》里夹着干枯的叶脉标本,是百年前某位长老在极北之地采集的“冰魄草”,书页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草药香气;底层的《山门大事记》则用毛笔书写,字迹从遒劲到娟秀,记录着天符门每一次抵御外敌的胜利、每一次新弟子入门的喜悦,甚至还有几处孩童涂鸦的痕迹——那是几十年前某位长老的孙辈偷偷留下的。可现在,藏经阁连同这些典籍,都在圣光中化为了一缕青烟,连一页残纸都没能留下。
法宝更是天符门的根基所在。大殿神龛上供奉的“镇岳符鼎”,用千年玄铁铸造,鼎身刻着山川脉络,点燃符纸投入鼎中,能引动地气加固山门结界,曾在三十年前抵御过掠食者的大规模入侵;后山禁地封存的“流光影剑”,剑身泛着淡淡的蓝光,挥动时能留下残影,斩杀过无数妖邪;还有弟子们修炼用的“聚灵玉佩”,虽不算顶级法宝,却能辅助吸收灵气,每个新弟子入门时都会收到一枚,上面刻着各自的名字。这些凝聚着天符门心血的法宝,如今也只剩下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资源的湮灭同样令人心痛。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凝神丹”“疗伤散”,是用灵植圃里的珍稀药材炼制,能在战斗中救命;成箱的“黄符纸”“朱砂墨”,是制作符箓的基础材料,每张符纸都经过灵力浸润,比寻常符纸效果强三倍;还有储藏在地下密室的“灵石”,散发着浓郁的灵气,是维持山门阵法运转的能量来源。这些资源,是天符门千年省吃俭用积累下来的,却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幸存者们沉默地行动着,从废墟边缘找出一些未被完全波及的、残破的行李。一位名叫林砚的中年弟子,蹲在焦黑的断墙下,用手指扒开滚烫的瓦砾,找出了一个被烧得变形的木盒。盒子里装着他妻子的画像——那是他入山门之前,妻子亲手画的,画像边缘已经被烧焦,妻子的笑容却依旧清晰。他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画像上的灰尘,手指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木盒上,烫出细小的痕迹。
旁边的年轻弟子苏青,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正扶着一位断了腿的长老。长老名叫墨尘,曾是天符门最擅长阵法的长老,此刻他靠在苏青身上,用仅剩的右手摸索着地面,找出了一本残破的《阵法入门》。书页只剩下一半,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他还是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是我教第一个弟子时用的书……”墨尘的声音嘶哑,“至少,还能留个念想。”
相互搀扶着处理伤势的场景更显凄凉。一位女弟子的手臂被烧伤,皮肤红肿起泡,另一位弟子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小瓶“疗伤散”,小心翼翼地倒在她的伤口上。“嘶——”女弟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强忍着没哭出声,只是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有一位长老的肋骨断了,几位弟子合力用树枝和布条为他制作简易夹板,动作轻柔却依旧让长老疼得额头冒汗,他却摆了摆手:“别管我,先照顾年轻人,他们是天符门的希望……”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偶尔抑制不住的啜泣,像是一首无声的悲歌,在废墟上空回荡。
这支小小的、弥漫着悲怆与绝望的队伍,在影寒的带领下,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平山市外围荒芜的山林之中。山林里杂草丛生,齐腰高的茅草上还残留着晨露,沾湿了他们的裤脚。地面布满了碎石和树根,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生怕发出声响。影寒走在最前面,她的黑色劲装早已被树枝划破,露出的伤口在草丛中摩擦,传来阵阵刺痛,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他们不敢走大路,大路两旁原本有村民种植的庄稼,此刻却一片荒芜,只剩下被踩踏过的痕迹。远处偶尔能看到圣光巡逻队的身影,他们穿着银白色的铠甲,手持散发着圣光的长枪,沿着大路缓慢行进,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任何一点异常动静都可能引来他们的注意。一旦被发现,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他们更不敢动用任何可能引起能量感应的术法。天符门弟子最擅长的“轻身符”,能让身体变轻,加快行进速度;“隐匿符”能隐藏自身气息,躲避敌人探查。可这些术法都会逸散出灵力,一旦被圣光探测器捕捉到,就会暴露位置。一位年轻弟子忍不住想动用“轻身符”,被影寒及时制止:“别用!现在哪怕一丝灵力波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弟子低下头,收回了手,只能咬着牙,艰难地在山林中跋涉。
影寒对这片山林的地形了如指掌。她曾在平山市执行过多次任务,对每一条小路、每一片树林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哪里有山洞可以暂时躲避,哪里有溪流可以取水,哪里的地形复杂,适合隐藏踪迹。在她的带领下,队伍沿着一条几乎被杂草掩盖的小路前进,避开了开阔地带,尽量在树林的阴影中行走。每个人都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只有鞋子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路途漫长而煎熬。白天,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他们心中的寒冷。夜晚,山林里温度骤降,寒风呼啸着穿过树林,像是鬼哭狼嚎。他们只能靠在树干上休息,相互依偎着取暖,不敢生火,生怕火光引来敌人。每个人都又累又饿,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已吃完,只能偶尔摘一些野果充饥,喝几口冰冷的溪水。
沿途所见,更是让他们的心一路沉向谷底。原本还算安宁的华夏边境地带,如今已是风声鹤唳。天空中,偶尔会有拖着圣洁白光的梭形飞行器高速掠过,低空侦察着地面。飞行器的速度极快,掠过天空时会留下一道白色的轨迹,像是在天空中划开一道伤口。飞行器底部的探照灯扫过地面,光芒刺眼,每次探照灯扫来,队伍里的人都会立刻趴在地上,屏住呼吸,躲在草丛或岩石后面,直到飞行器远去,才敢慢慢起身,继续前进。
一些城镇上空,飘扬的不再是熟悉的旗帜,而是光明教廷那刺眼的十字徽记。十字徽记用黄金打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感。城镇的入口处,站着圣光守卫,他们手持长枪,对进出的人进行严格检查,凡是身上有灵力波动的人,都会被强行带走,再也没有回来。一位弟子远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被长老轻轻按住肩膀,摇了摇头——现在的他们,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广播里、残留的电子屏幕上,充斥着对“圣裁者”的歌颂,对“神圣秩序”的宣传,以及对一切“异端”和“不信者”的严厉警告。城镇中心的大屏幕上,播放着“圣裁者”降临的画面:一道巨大的圣光从天而降,“圣裁者”悬浮在半空中,周身环绕着金色的光芒,模样威严而神圣。屏幕下方滚动着文字:“圣裁者降临,带来神圣秩序,不信者终将被净化。”广播里的声音激昂而狂热:“跟随圣裁者,加入神圣秩序,才能获得永恒的安宁!反抗者,只会被彻底毁灭!”这些话语像一把把尖刀,刺在幸存者们的心上,让他们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零星的战斗痕迹随处可见——被圣光融化的装甲车残骸,扭曲的金属像是被揉成一团的纸,表面还残留着圣光灼烧的痕迹,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焦黑的、仿佛被烈焰焚烧过的土地,上面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连杂草都无法生长,只剩下一片死寂;还有一些来不及收拾的、穿着各色服饰(有些明显是地方抵抗力量,有些只是不幸被卷入的平民)的尸体。抵抗力量的尸体穿着黑色的战斗服,手中还紧握着武器,脸上带着不屈的表情;平民的尸体则穿着普通的衣服,有的还抱着孩子,脸上凝固着恐惧和绝望。看到这些尸体,队伍里的年轻弟子忍不住别过头,不敢再看,几位长老则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们……推进的速度太快了。”一位天符门长老看着远处一座冒着黑烟的城镇,声音颤抖。这座城镇名叫清风镇,曾是天符门外围的繁华小镇,以出产茶叶闻名。长老年轻时曾多次来过这里,喝过镇上最好的云雾茶,和镇上的茶农聊过天。可现在,镇子里冒出滚滚黑烟,隐约能听到枪声和尖叫声,曾经的繁华早已不复存在。长老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悲痛,他知道,按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光明教廷的势力就会蔓延到华夏的腹地,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影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光明教廷不仅拥有着碾压性的个体力量,其组织能力和渗透速度也远超想象。她曾在“具临”组织的情报中看到过光明教廷的资料,知道他们拥有完善的指挥体系、强大的武器装备和数量庞大的信徒。但她没想到,光明教廷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占据华夏边境的大片土地,甚至建立起有效的统治。这不再是局部冲突,这是一场全面战争的开始,而他们,在开局就几乎输掉了所有筹码——天符门被毁,弟子伤亡惨重,武器装备损失殆尽,连最基本的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逃亡,躲避了数次圣光巡逻队的搜查,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处隐藏在废弃矿洞深处,入口被巧妙幻阵掩盖的“具临”组织秘密基地。废弃矿洞位于一座荒山的半山腰,洞口被茂密的藤蔓覆盖,看起来和普通的山洞没有区别。只有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到藤蔓之间隐藏着淡淡的灵力波动——那是幻阵的痕迹。幻阵是“具临”组织的高级阵法,能模拟周围的环境,将洞口隐藏起来,即使是灵力或者是异能感知敏锐的人,也很难发现异常。
入口处的守卫认出了影寒,他们穿着“具临”组织的黑色制服,脸上带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双警惕的眼睛。看到影寒的瞬间,守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得恭敬起来。但当他们看到影寒身后一行人的狼狈模样——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悲怆与绝望,甚至有人还在流血——守卫的眼神中也充满了震惊与不安。他们能猜到,一定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否则,作为“具临”组织组织长和天符门门主的影寒与云姝,绝不会如此狼狈。
守卫迅速开启阵法,只见其中一位守卫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令牌,将令牌贴在洞口的岩石上。岩石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藤蔓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入口处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守卫将令牌再次贴近屏障,屏障泛起一阵涟漪,缓缓消失。“组织长,门主,请进。”守卫的声音低沉而恭敬,侧身让开道路。一行人沉默地踏入阴暗、潮湿,充满了金属和机油气息的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很窄,只能容纳两个人并排行走。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光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墙壁上,像是一个个扭曲的幽灵。通道的地面很湿滑,偶尔能听到水滴落在地面上的“滴答”声,混合着远处传来的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形成一种压抑的氛围。金属和机油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吸入鼻腔,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让原本就疲惫不堪的众人更加不适。
与外界那种被圣光“净化”过的、令人窒息的“洁净”相比,基地内部弥漫的是一种压抑的、紧张的、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弓弦般的气氛。基地的通道比入口处的地下通道宽敞一些,墙壁是用钢筋和混凝土浇筑而成,上面裸露着粗大的管线和锈迹,管线里流淌着不知名的液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空气中混合着消毒水、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消毒水的味道很浓,显然是为了防止伤口感染而大量使用;汗水的味道带着一股酸臭味,是基地工作人员长时间高强度工作留下的;血腥味很淡,却依旧能被敏锐地捕捉到,说明基地里有人受伤,甚至牺牲。
来往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他们穿着“具临”组织的深蓝色制服,有的抱着文件,有的推着装满设备的小车,有的则拿着对讲机,大声说着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和凝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看到影寒等人,他们只是匆匆点头示意,眼神中再无往日的从容,只有一种紧迫感和不安。没有人停下脚步,也没有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仿佛每个人都在与时间赛跑,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他们被引到一间宽敞但陈设简陋的会议室。会议室的墙壁是灰色的混凝土,没有任何装饰,地面铺着简单的水泥地,显得格外朴素。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长长的金属会议桌,桌子上放着一台全息投影仪和一些文件,椅子是普通的金属椅,看起来有些陈旧。墙壁上挂着一块巨大的屏幕,屏幕目前是黑的,只有角落里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整个会议室弥漫着一股严肃而压抑的气氛,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
很快,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位身穿“具临”组织深蓝色制服的老人快步走了进来。他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虽然年岁已高,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没有一丝佝偻。他的面容刚毅,额头和眼角有深深的皱纹,那是岁月和责任留下的痕迹。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人心,只是此刻,那锐利中也充满了血丝和深深的疲惫,像是长时间没有休息,一直在处理紧急事务。他正是“具临”组织的资深长老,负责情报与战略分析的唐守疆。
“影寒组织长!云姝门主!”唐守疆的声音沙哑而急促,显然是长时间说话导致的。他快步走上前,目光扫过众人,当看到影寒身上的伤口和那半截断刃,看到云姝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模样,看到其他幸存者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状态时,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他知道,天符门一定遭遇了灭顶之灾,否则这些平日里意气风发的修士,绝不会如此狼狈。“你们能安全抵达,已是万幸……天符门的事情,我们通过‘海眼’的残存观测片段看到了……节哀。”唐守疆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安慰,却也充满了无奈——他知道,“节哀”两个字,对于失去家园和弟子的云姝来说,太过苍白无力。
“海眼”是“具临”组织耗巨资构建的全球灵能态势感知系统的代号,能够模糊监测全球范围内的超大型能量爆发和空间异常。这个系统由数百颗卫星、遍布全球的地面观测站和无数个灵能传感器组成,能够捕捉到地球上任何一处超过阈值的灵能波动,并将数据实时传输到“具临”组织的总部。显然,苏幼熙最后的自爆以及随后圣裁者降临引发的能量潮汐,都被“海眼”捕捉到了。虽然观测片段并不完整,只有短短的几十秒,却足以让“具临”组织的高层了解到天符门遭遇的灾难——那道毁天灭地的圣光,那片瞬间化为废墟的土地,那股令人绝望的能量波动,都清晰地呈现在“海眼”的监测屏幕上。
影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直接切入主题。她现在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中,也没有心情听安慰的话语,她迫切地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想知道光明教廷的真实实力,想知道“具临”组织接下来的计划。“唐老,现在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光明教廷……那个‘圣裁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力量……”影寒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急切,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唐守疆,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唐守疆深吸一口气,走到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投影仪前,操作了几下。投影仪的底座发出一阵“嗡嗡”的低鸣,似乎有些不太稳定,可能是因为之前的能量波动影响了设备。投射出的光影也带着些许杂波,画面有些模糊,但依旧能看清上面的内容。他调出了一系列画面和数据流,每一幅画面都触目惊心,每一组数据都让人感到绝望。
画面中,展示着全球各地的景象:
欧洲,梵蒂城被无尽圣光笼罩,如同地上神国,巨大的十字光影笼罩天空。那圣光并非稀薄的光晕,而是浓稠得近乎实质的金白色洪流,从梵蒂城中心的光明大教堂顶端喷涌而出,顺着城市的街道流淌,漫过古老的石板路、哥特式建筑的尖顶,甚至将台伯河的河水都染成了淡淡的金色。街道两侧,原本悬挂的油画、雕塑被尽数移除,取而代之的是刻满经文的金属牌,阳光透过圣光折射在金属牌上,投射出细碎的光斑,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天空中的十字光影直径足有上百公里,边缘泛着流动的金边,云层在光影下被染成金红色,仿佛整个天空都成了教廷的祭坛。城中的居民穿着统一的白色长袍,手持小巧的十字架,沿着街道整齐排列,每小时准时对着十字光影跪拜,口中念诵着晦涩的祷文,声音整齐划一,像是被设定好的机器,没有任何个人情绪。
北美,自由女神像被强行改造,手持的火炬变成了散发着圣光的十字架,纽约街头,身着银甲的圣殿骑士列队行进,民众被迫跪拜。自由女神像的铜色肌肤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银白色,原本象征自由的火炬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根三米高的黄金十字架,十字架顶端镶嵌着一颗散发着柔和圣光的宝石,即使在白天,光芒也能穿透云层。圣殿骑士的银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甲胄上刻着复杂的十字纹路,手中的长枪顶端缠绕着淡金色的光带,枪尖划过空气时会留下短暂的光痕。他们以十人为一队,沿着第五大道缓慢行进,步伐整齐,铠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哐当”声,每走十米便停下,举起长枪指向天空,口中高喊“神圣秩序永存”,声音震得路边的玻璃微微颤抖。民众被圣光守卫驱赶到街道两侧,无论老人、孩子还是孕妇,都必须双膝跪地,双手放在胸前,头部低垂,若有谁抬头张望,便会被圣殿骑士用枪柄狠狠砸向背部,直到被迫重新低头。曾经繁华的纽约街头,如今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偶尔响起的呵斥声,曾经象征自由的地标,成了教廷统治的工具。
中东,古老的寺庙和清真寺在圣光中坍塌,取而代之的是矗立的十字架和宏伟的新教堂。耶路撒冷的圆顶清真寺,那座有着千年历史的蓝色穹顶,在圣光的照射下逐渐失去色彩,穹顶的瓷砖一片片剥落,露出里面的砖石结构,随后在一声沉闷的巨响中轰然坍塌,扬起的尘土被圣光瞬间净化,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废墟之上,教廷的施工队用带着圣光的石材迅速搭建新教堂,教堂的穹顶是巨大的玻璃结构,内部镶嵌着无数细小的十字架,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教堂内部,形成一片璀璨的光海。麦加的克尔白同样未能幸免,黑色的丝幔被圣光烧毁,圣寺的墙壁在能量冲击下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达百米的十字架雕像,雕像底部刻着“异端之地,圣化新生”的字样。当地的信徒试图反抗,却被提前部署的圣光炮击中,身体在光芒中瞬间气化,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曾经承载着无数人信仰的圣地,如今成了教廷清除“异端”的象征,空气中弥漫着石材燃烧后的焦糊味,与圣光的圣洁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味道。
非洲、南亚……反抗的烽火零星燃起,但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迅速被圣光无情扑灭,留下的只有焦土和尸骸。非洲的刚果盆地,当地的部落战士手持长矛、弓箭,在丛林中设置陷阱,试图伏击圣光巡逻队。他们熟悉地形,擅长隐蔽,曾成功偷袭过一支小型巡逻队,缴获了两把圣光匕首。但当教廷派出“圣辉战士”后,局势瞬间逆转——圣辉战士身披厚重的圣光铠甲,能免疫普通武器的攻击,手中的圣光剑一挥,便能劈出数十米长的光刃,将整片丛林拦腰斩断。部落战士的弓箭射在铠甲上,只会被圣光弹开,长矛刺向战士,反而会被光刃瞬间斩断,连同持矛的战士一起劈成两半。仅仅半小时,反抗的部落便被彻底消灭,丛林被圣光烧成一片焦黑,树木化为焦炭,地面裂开细小的缝隙,偶尔有火星从缝隙中冒出,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臭味。南亚的印度半岛,一群僧侣试图用古老的瑜伽术和咒语对抗圣光,他们围成圆圈,口中念诵着经文,周身泛起淡蓝色的能量护盾,试图阻挡圣光的侵蚀。但教廷的“净化者”只是抬手释放出一道圣光射线,射线穿透能量护盾,如同穿过薄纸,瞬间击中圆圈中心的僧侣,僧侣的身体在光芒中迅速消融,只留下一滩白色的灰烬。其余僧侣吓得四散奔逃,却被圣光形成的结界困住,最终在绝望中被逐一净化,曾经香火鼎盛的寺庙,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散落的经文卷轴,卷轴上的文字被圣光灼烧得模糊不清。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最坏结局,还要恶劣千百倍。”唐守疆的声音沉重得像铅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绝望。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上还残留着全息投影仪的金属凉意,“根据‘海眼’不惜代价,甚至冒着被对方反向追踪的风险,深度侵入对方部分高层通讯节点(虽然很快就被屏蔽和净化)以及观测全球能量流向得出的最终分析报告……”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会议室的屏幕,上面还停留着非洲焦土的画面,那些发黑的树木残骸像一个个扭曲的鬼影,“‘海眼’的灵能传感器在侵入通讯节点时,捕捉到了一段加密信息,我们的破译团队花了三天三夜,才解开其中百分之一的内容,但仅仅这百分之一,就足以颠覆我们所有的认知。”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将这个残酷到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说出来——毕竟,会议室里的人,有的失去了家园,有的失去了弟子,有的失去了战友,他们早已承受了太多痛苦,而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彻底击垮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连一直处于失神状态的云姝,也微微抬起了头。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但那丝微弱的动作,说明她还在关注着眼前的一切,还在试图从这绝望的现实中寻找一丝哪怕不存在的希望。
“我们之前的所有认知,可能都是错误的。”唐守疆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冷静,这种冷静比歇斯底里的痛苦更让人感到压抑,“掠食者的入侵,或许并非偶然。光明教廷的崛起,以及这个‘圣裁者’的降临……也绝非简单的宗教狂热或力量膨胀。”他走到屏幕前,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一段“海眼”捕捉到的能量波动图谱,图谱上,代表掠食者的红色曲线和代表圣光的金色曲线,在时间轴上有着惊人的重合度,“你们看,掠食者第一次大规模入侵地球的时间,正好是光明教廷开始在全球扩张势力的第三个月;而每一次掠食者的攻击地点,都与教廷尚未完全控制的区域高度吻合。这不是巧合,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清理’——掠食者负责摧毁抵抗力量,教廷负责接管土地,两者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他指向投影中那被无尽圣光包裹的梵蒂城,指向那个非人形态的“圣裁者”的放大图像。图像中的“圣裁者”并非人类的模样,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光粒组成的人形轮廓,轮廓周围环绕着流动的圣光带,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道竖直的光痕,仿佛是一双审视一切的眼睛。“‘海眼’的最终分析显示,这个所谓的‘圣裁者’,其能量特征与历史上记载的、任何神话体系中的‘天使’都截然不同。它更接近一种……高度发达的、我们无法理解的……能量体生命形式。”唐守疆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调出一组数据,“它的能量密度至少是我们面前手中最强的灵能武器的一百万倍,而且能量波动极其稳定,不会像灵能武器使用时那样会出现能量溢散,反而会吸收周围的能量,包括生命能量、电磁能量,甚至是空间能量。其科技——或者说其展现的力量形式,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理解的‘超自然’范畴,达到了近乎‘规则’的层面。比如,它能改变局部区域的重力,让物体凭空悬浮;能扭曲光线,让自己和周围的物体隐形;甚至能短暂停止时间,虽然每次只有零点一秒,但对于战斗来说,已经足够致命。”
“而它对待地球、对待人类文明的态度……”唐守疆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表情,仿佛尝到了胆汁的味道,“‘海眼’捕捉到了一些逸散的、高位阶的信息碎片,经过破译,核心指向一个结论……”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会议室里压抑的空气全部吸入肺中,然后缓缓吐出,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不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环顾四周,看着每一张苍白而紧张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地球,连同其上的人类文明,在它们眼中,并非需要拯救的‘羔羊’,也并非必须消灭的‘异端’……而是,一个【玩物】。”
“地球只是一个被战败解体的天使发现的天然牧场,为了恢复自己的力量,天使赐予地球生命各种各样的异能,然后依靠一些强大的个体进化异能然后战死回收,这些是我们知道的,但现在我们得到了最新的消息,之前我们毁灭的其他所谓的天使容器,都是存储这些异能数据的载体,我们当时击败这些容器,并没有阻止到天使,甚至可以说帮了他!”唐守疆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容器并非天使所需要的容器,而是它用来收集异能数据的‘硬盘’。我们摧毁容器时,里面存储的异能数据会自动通过空间通道,也就是我们所了解的暗界传回天使的本体,相当于帮它完成了‘数据备份’。比如三年前我们在亚马逊雨林摧毁的‘光翼容器’,当时我们以为阻止了一场灾难,可实际上,那容器里存储的‘临真异能’(类似于神笔马良的能力,可以将所画的物品具现于现实,但前提是现实中存在的东西)数据,反而加速了天使的恢复,让它更快地制造出了完美的‘圣裁者’。”
“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痛苦,牺牲,挣扎,信仰,背叛……可能都只是取悦它们的一场盛大戏剧。”唐守疆的眼神黯淡下来,像是失去了所有光彩,“天使需要看到‘多样性’的戏码——反抗与屈服、忠诚与背叛、希望与绝望,这些情绪波动产生的能量,对它来说是最好的‘调味品’。天符门的毁灭,苏幼熙的牺牲,甚至是光明教廷内部的权力斗争,都可能是它精心设计的剧情。而如今,‘圣裁者’作为天使的最终也是最完美的容器再次令天使获得了身躯亲自下场,而现在它要按照它的意愿,彻底‘重置’这个沙盘,建立它觉得‘有趣’的‘新秩序’——一个只有服从、没有反抗,只有圣洁、没有多样的秩序,就像给玩腻了的玩具重新上漆,让它以‘新的模样’继续供自己消遣。”
“我们……我们所有人,从始至终,都只是……【天使的玩物】,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冻结了每个人的呼吸和思维。全息投影仪的风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成了这寂静中唯一的声音,却更凸显出环境的压抑。屏幕上依旧停留着“圣裁者”的图像,那道竖直的光痕仿佛在凝视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带着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审视。
玩物?
牧场?
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错误的?
这比被征服、被统治、被净化,更加令人绝望千万倍!
征服和统治,至少还承认你作为“对手”或“奴隶”的存在价值——对手意味着你有反抗的能力,奴隶意味着你有被利用的价值。净化,至少还承认你作为“异端”需要被清除的威胁性——威胁意味着你有影响对方的力量。
但“玩物”……意味着你的一切,你的存在,你的文明,你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在对方眼中,都毫无意义,都只是供其消遣的、随时可以抹去或修改的数据、戏码!就像孩子手中的积木,搭建起来再推倒,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鱼缸里的小鱼,游动或静止,都只是为了取悦观赏者。苏幼熙为了守护山门而自爆,那绚烂的光芒在天使眼中,可能只是一场“精彩的烟火”;天符门千年的传承化为灰烬,可能只是“清理旧玩具”的步骤;无数人的牺牲和痛苦,可能只是“剧情需要”的点缀。
云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一直强撑着的、空洞的外壳,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她猛地用手捂住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却无法抑制那从喉咙深处涌上的、带着血腥味的哽咽。那哽咽声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在每个人的心上慢慢切割。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苏幼熙的身影——那个第一次绘制符箓成功时,兴奋地抱着她手臂的女孩;那个修炼遇到瓶颈时,偷偷躲在藏经阁角落哭泣的女孩;那个最后时刻,笑着对她说“门主,我会守住山门”的女孩。苏幼熙的牺牲,天符门的毁灭,无数弟子的鲜血……难道都只是“天使”眼中一场戏的高潮部分?都只是取悦它们的……一个“有趣”的桥段?!泪水终于冲破了她的克制,顺着指缝滑落,滴在她沾满尘土的道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一位天符门长老猛地站起,他的头发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他想要怒吼,想要反驳,想要质问这荒谬的现实,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有急促的喘息声从鼻腔中传出。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圣裁者”图像,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最终,他无力地瘫坐回椅子上,老泪纵横,泪水顺着皱纹滑落,滴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其他弟子们,有的双目失神,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口中喃喃重复着“玩物……玩物……”,声音微弱得像蚊蚋,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有的紧紧抱住双臂,身体蜷缩成一团,将头埋在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源自存在层面的冰冷恶意;还有的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抽泣声从指缝中传出,却不敢哭出声,像是怕被“天使”听到,成为下一个“剧情牺牲品”。
影寒站在原地,拳头握得指节发白,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色。那半截断刃在她手中嗡嗡作响,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却又无能为力。她作为“具临”组织的组织长,肩负着守护华夏、延续文明火种的责任。她曾经以为敌人是掠食者,是光明教廷,是某个强大的个体或组织——她可以制定战略,训练战士,与敌人周旋,即使牺牲,也知道自己是为了守护而战。但现在,唐守疆的话,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彻底刺穿了她所有的信念和支撑。如果连敌人是什么,为何而战都变得毫无意义,如果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在为“天使”的“戏剧”添砖加瓦,那么她的坚守,她的责任,又算什么?在更高维度的存在眼中,是不是也如同蝼蚁的挣扎般可笑?她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看到他们的绝望和痛苦,心中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重得无法呼吸。
唐守疆看着眼前这群瞬间被抽走所有精气神的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眼角微微湿润,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他花了三天三夜消化这个消息,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可看到众人的反应,还是忍不住感到心痛。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残酷,知道它会摧毁所有人的希望,但他必须说出来——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如此绝望的真相面前,任何虚假的希望都是更深的残忍,与其让大家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战斗,不如让他们知道现实,哪怕这现实令人窒息。
“我们……我们还能做什么?”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天符门弟子,他不过二十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满是泪痕。他的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是在逃亡途中被树枝划伤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却又带着一丝不甘的询问——他不想就这样放弃,不想承认自己只是“玩物”,他还想知道,有没有哪怕一丝活下去、反抗的可能。
唐守疆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那一片死灰般的面孔,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像是在黑暗中寻找最后一点光亮。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中挤压出来:
“活下去。”
“像老鼠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没有对抗‘圣裁者’的力量,甚至没有被它视为‘对手’的资格。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隐藏自己,避开圣光的搜索,在废弃的矿洞、深山的丛林、海底的遗迹中寻找生存的空间。我们要节省每一点资源,保存每一个有生力量,哪怕只能多活一天,也要活下去。”
“等待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渺茫的变数。”唐守疆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或者,仅仅是为了……记住今天的一切,记住我们曾经……不是玩物。”
会议室内,再次陷入了无边的死寂。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那仿佛永恒降临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外面的世界,圣光或许正在普照,但对于这里的每一个人来说,未来,已经是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的、永恒的黑暗。他们输了,输掉的不仅仅是战争,是整个种族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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