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仓库汇合
仓库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将天地间那场疯狂的咆哮与撕扯勉强隔绝。门内,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声音骤然变得沉闷,只剩下雨水疯狂敲打铁皮屋顶发出的、永不停歇的密集鼓点,以及小型发电机在角落发出的、令人心安的稳定低鸣。
几盏依靠发电机供电的临时照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仓库深处浓稠的黑暗,将堆积如山的物资轮廓勾勒出来,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铁锈、防潮剂、以及一股潮湿阴冷的寒意。
短暂的死寂后,是劫后余生般压抑的喘息和细微的啜泣。林舒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紧紧搂着朵朵,母女二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不住地发抖。王楠立刻蹲下身,专业而迅速地检查着朵朵的状况,用手帕擦拭孩子冰冷的小脸,低声安抚。陈海则像一头回到巢穴仍保持警惕的头狼,快速扫视整个仓库内部,确认没有潜伏的危险,然后大步走向发电机所在的小隔间,检查油表和运行状态。
陆锋最后一个进来,他用肩膀顶住铁门,插上沉重的金属门闩,又和帮忙的渔民一起,将几根预先准备的加固钢柱死死抵在门后。做完这一切,他才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铁门,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恐惧和紧张全部排出。汗水、雨水和泥浆混合在一起,从他额角滚落。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惊魂未定的家人,扫过沉着可靠的陈海夫妇,扫过角落里获救的、依旧惶恐不安的渔民父子,最后落在这个他们耗费心血准备、如今成为唯一避难所的巨大空间。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暂时安全的庆幸,有对未来的沉重忧虑,更有一种不容推卸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了肩上。
安全了。至少,暂时。
“暂时……安全了。”陆锋的声音带着疲惫过度后的沙哑,打破了仓库内令人窒息的寂静。“检查自身情况,清点随身物品。老陈,发电机能撑多久?”
“燃油省着用,只供应基础照明和必要设备,撑到明天中午问题不大。”陈海的声音从发电机隔间传来,带着金属碰撞的回响,“但外面的情况……”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短暂的停电停水,而是维系现代文明的庞大网络正在土崩瓦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虚弱的拍打声,混合着模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再次从仓库大门的方向传来!声音被厚重的铁门和狂暴的风雨声削弱,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却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仓库内刚刚建立起的脆弱平静。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心脏再次揪紧。
“又有人!”林舒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疲惫和忧虑。
陈海已经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掠到门边,再次凑近观察孔。陆锋也立刻跟了过去。
风雨依旧,但这次门外的人影似乎更多,也更混乱。隐约能看到四五个人影挤在门口,似乎在拼命拍打,其中似乎还有孩子的身影。
“开门吗?”陈海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陆锋。这个决定,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仓库内鸦雀无声。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和一次救援,众人的体力和精神都已接近极限。资源有限,位置已经暴露过一次,再次开门,风险成倍增加。林舒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朵朵,又咽了回去。王楠默默地将所剩不多的医疗物资归拢到一起。老赵检查着随身工具的手停了下来。周毅抱紧了他的金属种子箱,脸色苍白。张伟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爸爸……”朵朵把脸埋在林舒怀里,小声呜咽着,“外面好冷……还有小朋友……”
孩子的直觉单纯而直接。陆锋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复杂的神情,看到了善良,看到了恐惧,看到了犹豫,也看到了责任与自保的艰难权衡。他知道,每一次开门都是一场赌博,但彻底封闭内心,在这末世之初就意味着人性的沦丧。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做出了决定。
“老陈,准备警戒。还是老规矩,开条缝!其他人退后!”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门再次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隙。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几个狼狈不堪的身影一起涌了进来。这次是一家四口——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带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个更小些、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的女孩。他们比渔民父子更加狼狈,男人额角有擦伤,女人的外套被撕破,两个孩子冻得嘴唇发紫,哭都哭不出声来。
“谢谢……谢谢……”男人一进门就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感谢的话。女人则抱着小女儿,扑通一声跪坐在潮湿的地上,失声痛哭。大一点的孩子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惊恐地打量着仓库里陌生的人们和堆积如山的物资。
王楠和林舒立刻上前,拿出毛毯裹住两个孩子,递上热水。陈海和陆锋再次合力将大门死死关紧。
通过这家人断断续续、充满后怕的叙述,他们是从更靠近市中心的公寓楼逃出来的。大楼在狂风和可能的局部地震中出现了严重裂缝,电梯停运,他们从十几楼走消防通道下来,差点被困在积水的底层。街道上的混乱难以形容,抢劫、踩踏时有发生。他们是跟着零星的人流盲目地向高地逃,远远看到这个仓库的轮廓,拼死跑了过来。
他们的到来,让仓库里的人数突破了十人。空间显得更加拥挤,空气也更加浑浊。孩子们低低的哭泣声、伤者偶尔的呻吟、以及大人们压抑的交谈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形成一种低沉而令人不安的背景音。
张伟缩在一个货箱后面,抱着他的背包,身体微微发抖。他看着突然多出来的人,看着王楠拿出更多的饼干分发给新来的孩子,看着本就不算充裕的毛毯又少了两条,眼神里的焦虑和恐慌几乎要溢出来。
“陆……陆哥……”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颤音,在相对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么多人……我们的吃的……喝的……能撑多久啊?”
他的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水面,瞬间激起了涟漪。新来的那对夫妻也停下了进食的动作,紧张地看向陆锋。连正在检查伤员伤口情况的王楠,动作也微微一顿。
所有人的目光,或直接或隐蔽,都聚焦到了陆锋身上。
是啊,能撑多久?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每个人的咽喉上。短暂的安全感被现实的残酷轻易戳破。
陆锋迎着众人的目光,没有回避。他走到仓库中央,站在那盏最亮的临时灯下,昏黄的光线将他脸上混合着疲惫、泥污和坚毅的线条照得格外清晰。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平稳,穿透了风雨声和不安的低语,“食物,水,药品,电力,每一样都是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忧虑的脸。“但是,如果我们现在就开始为了一包饼干、一瓶水而互相猜忌,甚至争斗,那我们就算有再多的物资,也活不到看见明天太阳的时候。”
他指向堆放的物资:“这些东西,是我们活下去的基础。但更重要的,是秩序,是分工,是信任!”他的语气加重,“从现在起,所有物资由林舒统一登记、管理和分配!我们需要建立值班表,确保出入口始终有人警戒!我们需要划分生活区,保持基本的卫生!有手艺的出手艺,有力气的出力气!王楠负责医疗,老赵负责维护设备和车辆,周博士……”他看向周毅抱着的箱子,“你带来的种子和知识,可能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他最后看向张伟,以及所有面露惶惑的人:“我知道大家害怕。我也怕。但害怕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只有抱成团,把力气往一处使,才有可能在这鬼世道里挣出一条活路!”
“如果有人觉得无法接受,或者有更好的去处,门在那边,我们绝不强留。”陆锋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决绝,“但选择留下的人,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把这里当成最后的家来守护!”
仓库里一片寂静,只有风雨敲打屋顶的声音和人们粗重的呼吸。陆锋的话,简单直接,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陈海第一个走到陆锋身边,用行动表示支持。老赵抹了把脸,嘟囔了一句“娘的,干了!”,也站了过去。林舒紧紧拉着朵朵的手,眼神坚定。王楠对陆锋微微点头。
新来的那家四口和渔民父子,互相看了看,最终,受伤年轻人的父亲哑着嗓子开口:“我们……我们留下!有力气,能干活!”
张伟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周围逐渐坚定起来的人群,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大门,最终,他深深地低下头,抱着背包,缩回了角落,但没有提出离开。
暂时的共识,在生存的本能和初生的规则下,艰难地达成了。
陆锋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矛盾、冲突、绝望只会更多。但这个小小的、仓促成军的团体,总算是在末日降临的暴风雨中,竖起了第一面脆弱的旗帜。
他走到窗边(被封死的窗户仅留观察缝),望着外面依旧混沌黑暗的天地。风雨似乎永无止境。
“清点物资,制定值班表。天快亮了,但我们面临的夜晚,可能才刚刚开始。”他转过身,对所有人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仓库。
文明的灯火已然熄灭,而这仓库里微弱的、摇曳的昏黄光芒,能否成为延续的火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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