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嫔那边的试探如同一阵冷风,让朱婉清更清醒地认识到独木难支的寒意。
皇帝突如其来的恩宠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将她高高架起,承受着六宫的注目与潜在的敌意。
她需要一个,或者说几个,能在关键时刻互通声气、彼此援手的伙伴。
不是静嫔那种需要依附和站队的上司,而是地位相当、利益暂时一致,且品性至少过得去的同盟。
目标很明确,同期入宫,家世不显,尚没有得宠或恩宠稀薄,但脑子清醒,懂得审时度势的秀女。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刘宝林身上。
这位刘宝林,性情温婉柔顺,在之前的宫宴和日常请安中,曾数次向她释放过善意,虽不热烈,但胜在真诚。
家世不高,父亲只是个地方上的知州,在京城毫无根基。
最重要的是,在毒酒风波那日,她是离自己最近的人,若她稍有歹心或不够镇定,当时的情形或许会更加复杂,但她表现出了恰当的惊慌与配合,事后也未曾四处嚼舌根。
这日午后,朱婉清让秋月带上一小盒自己用茉莉花和少量药材熏制的、有宁神静气之效的香饼,前往刘宝林所居的“听雨阁”。
听雨阁比揽月轩更为偏僻一些,陈设也简单了许多。
刘宝林正在窗下绣花,见朱婉清来访,连忙起身相迎,脸上带着些许意外和真实的欣喜。
“朱姐姐怎么来了?快请坐。”她亲自斟了茶,态度依旧温婉。
朱婉清将香饼递上,笑道:“闲来无事,自己鼓捣了些小玩意儿,味道还算清雅,想着妹妹或许喜欢,便送来给你试试。点上些许,夜里安眠或白日静心读书都是好的。”
刘宝林接过,轻轻嗅了嗅,眼中露出喜爱之色:“好清雅的香气,劳姐姐费心了。姐姐如今圣眷正浓,还惦记着妹妹,真是……”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与自怜。
朱婉清捕捉到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情绪,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无奈:“妹妹快别这么说。什么圣眷正浓,不过是悬在火上烤罢了。前几日宫宴上的事,妹妹是亲眼所见的,如今想来,仍是后怕。这宫里头,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有时候,真想找个能说几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她主动提及宫宴,示弱的同时,也隐晦地表达了寻求同盟的意愿。
刘宝林闻言,神色也黯淡下来,低声道:“姐姐说的是。那日情景,妹妹回想起来也是心惊胆战。李宝林……唉,虽说她心思不正,可这结局,也着实令人唏嘘。咱们这些无根无基的,在这深宫里,真是如履薄冰。”
她提到了“无根无基”,这正是朱婉清看中的关键。
共同的弱势地位,往往是结盟最牢固的基础。
“是啊,”朱婉清顺势接话,声音压低,“所以咱们更得互相提醒着,照应着些。有些风声动向,彼此通个气,总好过被蒙在鼓里,让人算计了去。”
刘宝林抬眸看了朱婉清一眼,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了然和谨慎。她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很坚定:“姐姐不嫌弃妹妹愚钝,妹妹自然是愿意的。日后若听到什么,或有什么难处,定当告知姐姐。”
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过度的热情,但这朴素的承诺,在危机四伏的后宫,已显得弥足珍贵。朱婉清知道,刘宝林这是应下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离开听雨阁,朱婉清并未立刻回去,而是绕道去了御花园较为僻静的一角。她记得另一位同期入宫的张选侍,似乎常在这一带散步看书。
张选侍父亲是国子监一位品级不高的博士,家学渊源,性子有些清高,不太合群,但据说读书多,有几分见识,且因性子直,得罪过一两个势利眼的嬷嬷,在同期中也不算得意。
果然,在一处太湖石旁,朱婉清看到了独自倚着石头看书的张选侍。她穿着半旧的宫装,发髻简单,全无装饰,眉宇间带着一丝书卷气的倔强。
“张妹妹好雅兴。”朱婉清含笑走近。
张选侍闻声抬头,见是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放下书,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朱才人。”语气平淡,不卑不亢。
“妹妹不必多礼。”朱婉清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书,是本《昭明文选》,“妹妹在看《文选》?可是偏好南朝文章的清丽婉转?”
张选侍没想到她会谈及书本,愣了一下,才道:“闲来翻翻,谈不上偏好。才人也读《文选》?”
“略读过一些,”朱婉清微微一笑,“尤其喜欢江淹的《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道尽离愁别绪。不过,我倒觉得鲍照的《芜城赋》更显风骨,凭吊兴亡,感慨深沉,非闺阁寻常笔墨可比。”
她刻意选择了并非最耳熟能详,但能体现品味的篇目,既展示了学识,又不至于显得卖弄。
张选侍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显然遇到了能聊得上话的人,态度缓和了些:“才人见解独到。《芜城赋》确实气象不同,只是……过于苍凉了些,不太适合我们。”
“身处深宫,有时读些苍凉之句,反倒能让人清醒。”朱婉清意有所指,语气淡然,“譬如这园中花木,今日繁华,明日或许便是风雨凋零。能有一二知己,不论顺逆,都能说几句真话,读几句冷僻文章,便是幸事了。”
她的话绕开了直接的结盟,却点明了深宫的变幻莫测和知音难觅。
张选侍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她看着朱婉清,眼神复杂。朱婉清如今的“盛宠”她是知道的,但也知其处境微妙。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才人说的是。真话难得,知己更难求。妹妹性子直,不善交际,只怕……帮不上才人什么。”
这是婉拒,但并没有把话说死。
朱婉清也不强求,笑道:“妹妹说哪里话,不过是闲暇时谈谈书,说说闲话,何谈帮不帮忙。这宫里闷得很,能有个说话不累的人,便是极好了。”她站起身,“妹妹继续看书吧,我不打扰了。”
点到即止。对于张选侍这样清高且有自己想法的人,过于急迫反而会适得其反。今日能让她放下些许戒备,愿意交谈,已是进展。
回到揽月轩不久,秋月便进来禀报,说刘宝林派人送来了几支新开的桂花,香气馥郁,说是给朱婉清插瓶玩赏。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虽然只是几支桂花,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同盟的纽带,正在以这种细微的方式,悄然建立。
傍晚时分,朱婉清正在用晚膳,一个小太监悄悄递进来一张折叠的小纸条,说是听雨阁的姐姐让转交的。
朱婉清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几字:“闻宜妃宫中今日午后曾召见内务府采办管事,似与份例用度有关,留意。”
消息很短,甚至不确定是否与己有关,但这是一个重要的开始。
刘宝林动用了她可能极其有限的人脉,传递了这条信息。
这代表着信任,也代表着同盟开始运转。
朱婉清将纸条就着烛火烧掉,灰烬落入香炉。
她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眼神沉静。
盟友不是一日结成的,信任需要时间和事件来累积。
刘宝林是第一步,张选侍是潜在的观察对象。
她不会急于扩张,宁缺毋滥。
在这吃人的后宫里,一个可靠的伙伴,远比十个各怀鬼胎的所谓“朋友”来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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