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三皇子这件事,惊动了整个皇宫。
皇帝那边的赏赐是恩荣,是肯定;周美人那边的感激是人情,是潜在的盟友;而真正让六宫上下都不得不重新掂量朱婉清分量的,是来自寿康宫的态度。
太后,这位历经两朝、稳坐后宫最高位的女人,她的喜恶,往往比帝王的恩宠更具风向标的意义。
她已经很久不理俗务,平日深居简出,连皇后和几位高位妃嫔也未必能时常见到。
而此番,她不仅赐下厚赏,更在赏赐过后没两日,便派了身边最得用的容嬷嬷亲自到朱婉清住处传话。
“太后娘娘懿旨,请朱才人往寿康宫说话。”
容嬷嬷态度恭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但是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衡量。
朱婉清心中微凛,知道这绝非一次简单的“说话”。
她不敢怠慢,仔细妆扮,依旧是清雅路线,只是在那支白玉兰簪旁,簪上了太后赏赐的羊脂玉镯中配套的一朵小巧玉兰花钿,既显重视,又不至于过于招摇。
寿康宫的气氛与别处不同,少了几分金碧辉煌的压迫感,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雍容与宁静。
殿内熏着淡淡的檀香,陈设古朴大气,多宝格上摆放的多是佛经、古玉和瓷器,而非金银珠宝。
太后并没有在正殿见她,而是在暖阁的炕榻上。
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缂丝常服,未戴过多首饰,只腕间套着一串油光水润的沉香木佛珠,正拿着一卷佛经在看。见朱婉清进来行礼,她才放下经卷,抬眸看来。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朱婉清跪下行大礼,姿态恭敬至极。
“起来吧,坐到哀家身边来。”太后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自有威严。
“谢太后娘娘。”朱婉清谢恩起身,依言在炕榻下首的绣墩上侧身坐了,腰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眼观鼻,鼻观心。
太后打量着她,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内里。“前几日三皇子的事,哀家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临危不乱,心也善。”
“太后娘娘谬赞了。”朱婉清微微垂首,“臣妾当时只是情急,碰巧认得那草药,又岂能见死不救?实在是三皇子自身福泽深厚,方能逢凶化吉。”
她不居功,不炫耀,将功劳推给巧合和孩子福气,态度拿捏得极好。
太后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懂得几分医理是好事。宫里的女人,整日困于方寸之地,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能静下心来学些有用的东西,殊为难得。”她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地问道,“哀家听闻,你平日也喜读书写字?”
“回娘娘,臣妾闲暇时确喜欢翻看些杂书,练字静心,只是资质愚钝,未能精深,让娘娘见笑了。”朱婉清谨慎回答。
太后指了指暖阁一侧书案上摊开的一幅画:“你来看看这幅《秋山问道图》,觉得如何?”
朱婉清起身,走到书案前,仔细观看。那是一幅前朝名家的仿作,笔意苍劲,意境高远。她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回娘娘,此画笔法遒劲,墨色淋漓,山石皴擦尤见功力。构图疏密有致,留白恰到好处,引人入胜。只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
“但说无妨。”太后语气平和。
“只是臣妾浅见,觉得此画气象略显萧索,秋意过浓,寒意逼人。或许……少了些许山中隐士问道时,内心应有的那份圆融通达与生机内蕴之感。”她并非全盘否定,而是从一个独特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既展现了鉴赏力,又不显得狂妄。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兴趣。她没想到,一个年轻妃嫔,不仅能认出画作来历,还能有这般独到的感悟。这已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及。
“圆融通达,生机内蕴……”太后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重新落回朱婉清身上,这一次,带着更深的审视,“你年纪轻轻,能有此见地,倒是难得。”她话锋又一转,“哀家这里有几卷前朝孤本的佛经,字迹有些模糊了,你可愿帮哀家抄录一份?字迹工整即可,不必追求书法精妙。”
这看似是一个简单的请求,实则是一个信号,一个允许她更频繁踏入寿康宫、在太后面前露脸的许可,更是一种无形的认可和亲近。
朱婉清心中激动,面上却依旧沉静,她再次敛衽一礼:“能为娘娘效力,是臣妾的福分,臣妾定当尽心竭力。”
“嗯。”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多言,重新拿起那卷佛经。
朱婉清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恭敬地行礼告退。
从容嬷嬷亲自送她出寿康宫的那一刻起,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六宫。
太后单独召见朱婉清,相谈甚欢,甚至让她帮忙抄录佛经!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
太后的青睐,比任何赏赐都更具分量。
这意味着朱婉清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后宫最强大靠山的初步认可和庇护。
静嫔再次派人送来了礼物,这次的态度几乎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言语间多次提及“同住一宫,荣辱与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德妃,在请安时,也对朱婉清露出了难得的、算得上和善的笑容。
宜妃那边,依旧是称病不出,但据刘宝林悄悄递来的消息,宜妃宫中这几日气压极低,摔碎了好几套茶具。
而最明显的改变,来自内务府和宫中底层。
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刁难和怠慢彻底消失不见,送来的份例不仅足质足量,甚至偶尔还会多出一些时新巧样的点心或瓜果,负责的太监宫女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连揽月轩里最低等的粗使宫女,走出去似乎腰杆都比往日挺直了几分。
朱婉清对此心知肚明。
她知道,太后这座靠山并非坚不可摧,今日的青睐可能源于一时欣赏,也可能带有更深层的政治考量。
她必须更加谨慎,不能恃宠而骄。
她开始定期前往寿康宫抄录佛经。
每次去,她都掐准时辰,绝不早到打扰,也绝不晚到失礼。
抄经时心无旁骛,字迹工整清晰,从不多言多语,除非太后主动问起。她偶尔会就佛经中某些不解之处向太后请教,态度谦恭好学,引得太后有时会多与她讲几句佛法禅理。
一来二去,她在寿康宫待的时间渐长,与太后的关系也在这抄经诵佛的宁静时光里,悄然拉近。
太后有时会问她几句家常,或是考校她几句诗书,看向她的目光,也渐渐从最初的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温和与欣赏。
这一日,朱婉清抄完一段经文,正收拾笔墨,太后忽然开口道:“过两日,等景琰身子大好了,让他来哀家这里请安。那孩子,这次是受了罪了。”
朱婉清手中动作微顿,随即如常,温顺应道:“是。三皇子吉人天相,有太后娘娘和皇上洪福庇佑,定能早日康复。”
太后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缓缓拨动着手里的佛珠,意味深长地道:“嗯,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能遇到你,也是他的造化。”
朱婉清心中一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深深低下头去。
从寿康宫出来,秋日高远的天空似乎格外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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