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不是说过……我的命，是王爷的吗？”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带着沈月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近乎认命的颤音，混着地牢方向隐约传来的、弟弟沈惊澜被药物压制后残余的痛苦呜咽，在这血腥气未散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又脆弱。
萧绝身形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凝在她低垂的、露出一段纤细苍白脖颈的侧脸上，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被她这句话取悦的细微波动，有对她这番“顺从”背后真实心思的审视，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被那脆弱颤音勾起的异样感觉。
【倒是学乖了。】
【只是这乖顺底下，藏着多少不甘和算计？】
【……这脖子，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那最后一句心声掠过时，连萧绝自己都微微蹙了下眉，像是被什么不相关的东西扰乱了思绪。
他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移开目光，望向西北角那逐渐平息下去杀气的黑暗，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冽：“‘暗雀’这次折了七个好手，短时间内应会消停。但那条漏网之鱼，和这能引动沈惊澜狂性的笛音，是个隐患。”
他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提醒她，危机远未解除。
沈月凝依旧垂着头，指尖却微微蜷紧。她知道，他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在告诉她现状。
“那本册子，”萧绝话题一转，再次提及机关图，“近日，或许会有人不惜代价来取。”
沈月凝心头一凛。他这是在暗示，“暗雀”或者其他势力，接下来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她手中这本烫手山芋。
“妾身会‘妥善’保管。”她低声应道，将“妥善”二字咬得微重。
萧绝似乎低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他不再多言，转身，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凝辉院，将那浓重的血腥气和无形的压力也一并带走。
接下来的日子，沈月凝过得如同走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上。
她将那本泛黄的机关图从妆匣底层取出，用油纸仔细包裹了好几层，然后塞进了自己每日睡卧的枕芯深处。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贴身也最不易被寻常搜查发现的地方。
每日起身，她都会下意识地按一按那枕头，感受着里面那硬物的存在，如同感受着一颗紧贴心脏跳动的不定时炸弹。
萧绝似乎忙于清理“暗雀”袭击的余波和追查那诡异笛音的来源，再未踏足凝辉院。但王府内的守卫等级提到了最高，尤其是夜间，几乎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飞鸟难渡。
秦疏来请脉时，脸上的忧色愈发明显。
【王妃脉象沉涩，郁结更深，似有孤注一掷之兆……这般心境，于病体百害无一利。】
【王爷近日行事愈发酷烈，朝堂上亦是风波不断……山雨欲来啊。】
他甚至开始在她的药方中加入了一些安神定惊的珍稀药材，像是想凭一己之力，拉住这艘即将倾覆的舟楫。
沈月凝默默喝下那些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她的神思，更多地系在了地牢之下的弟弟身上。
每隔三两日，夜深人静时，她会借口歇下，屏退左右，然后悄无声息地潜入地牢。
她不敢靠得太近，只敢躲在通道的阴影里，远远看着。萧绝派了专人看守，依旧是那名太医和那名冷面护卫。他们按时给沈惊澜喂下混合着凝神散的食物，也会在他狂性大发、难以控制时，用上一些镇定的手段。
沈月凝将那只白玉瓷瓶藏得极好，她不敢轻易动用。她需要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个能确保弟弟在短暂清醒时，不会被任何人察觉的时机。
这日夜里，她再次潜入地牢。许是连日来的“平静”让守卫也有些松懈，那名负责喂药的太医正靠在石壁旁打盹，只有那名护卫依旧警醒地守在笼外。
沈惊澜今日似乎格外安静，蜷缩在笼子角落，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显示他还活着。
沈月凝心中揪痛，正欲悄悄退去，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沈惊澜那藏于乱发后的、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以一种奇怪的节奏，敲击着自己的膝盖骨。
那节奏……那节奏分明是……是他们幼时玩耍，她教给他的、只有他们姐弟二人才懂的暗号！
他在装睡？！他还有清醒的意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沈月凝的头顶，让她几乎要克制不住冲出去的冲动！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将惊呼压回喉咙里。
她紧紧盯着弟弟的手指，努力辨认着那断断续续的敲击。
“……姐……危险……图……假……”
信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危险”和“图假”这两个词，却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沈月凝的狂喜！
图是假的？！那本前朝皇陵机关图是假的？！
那萧绝给她这本假图是何用意？试探？迷惑敌人？还是……连他也被蒙在鼓里？
巨大的疑云再次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那打盹的太医动了动，似乎要醒。沈惊澜的手指瞬间停止敲击，恢复了一动不动的昏睡状态。
沈月凝不敢再停留，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地牢。
回到凝辉院，她心绪难平。弟弟传来的信息太过惊人。如果图是假的，那真的机关图在哪里？“暗雀”和林叙白知道吗？萧绝知道吗？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每个人都在演戏，每句话都可能是陷阱。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窗棂上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轻微的叩击声。
这一次，沈月凝没有惊慌，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冰冷平静。
她走到窗边，没有开窗，只压低声音：“谁？”
窗外沉默了一瞬，随即，那个沙哑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急促：
“图，交出。否则，下一次，碎的就不是杯子了。”
话音未落，一件东西被猛地从窗缝塞了进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那是一只被打得粉碎的白玉茶杯！正是她平日里惯用的那一只！
他们竟然能将她房内的东西带出来，再当着她面毁掉！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展示渗透能力和威胁的示威！
沈月凝盯着地上那摊碎片，瞳孔紧缩。她知道，“暗雀”的耐心耗尽了。他们不再满足于警告，开始直接索要，并以她身边之物相胁。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图，可以给你们。”她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丝犹豫和挣扎，“但我如何信你们？给了图，你们就能保证不再骚扰于我？就能……放过我想保护的人？”
她在试探，试探“暗雀”是否知道沈惊澜的存在，也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筹码。
窗外那沙哑声音冷笑：“你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三日后，子时，还是玄妙观后殿。带图来，换你和你想保护之人的平安。过时不候……后果自负。”
说完，窗外再无声息。
沈月凝缓缓捡起地上那枚最锋利的碎瓷片，冰凉的边缘硌着指腹。
三日后，玄妙观。
这一次，不再是暗中窥探或被动赴约，而是带着“假图”去进行一场生死交易。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暗雀”的围杀？林叙白的出现？还是……萧绝的黄雀在后？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
然后，她拿起那枚锋利的碎瓷片，对着自己的左臂内侧，轻轻划下。
一道血痕浮现，细微的刺痛让她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来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或许能揭开部分真相，也或许会让她万劫不复的会面。
将染血的碎瓷片擦拭干净，藏于袖中暗袋。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那片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愈发炽烈。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她都只能向前。
为了沈家，为了惊澜，也为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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