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棚里的生机
审计局的人走后,林辰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立刻给自己压上了更沉的担子——他把全部精力都扑在了合作社上。办公室的文件积了厚厚一层灰,他没心思管;镇里的会议能推就推,实在推不掉的,也是匆匆来匆匆走。他心里清楚,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只有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才能堵住那些说闲话的嘴,也才能给村民们真正握得住的希望。
可启动资金成了横在面前的坎。他原本想申请镇里的扶贫专项资金,那笔钱是年初就下拨的,专门用于支持特色种植项目。他把合作社的规划、预算、预期收益都写得明明白白,去找张涛签字,张涛却慢悠悠地翻着文件,最后在末尾画了个圈:“项目还不成熟,再等等吧。”那语气里的敷衍,像层窗户纸,谁都看得穿。
林辰咬咬牙,没再去找任何人。那天下午,他骑着摩托车跑了趟县城,把母亲给他准备的买房钱取了出来——那是他工作五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八万块,存折上的数字被母亲用红笔圈了又圈,原本打算在镜州市区付个首付,让父母来城里住,现在全换成了一沓沓现金,沉甸甸地揣在怀里,像揣着团火。
他用这笔钱买了十捆加厚的大棚薄膜、三车优质菜苗,还有满满两车发酵好的羊粪。当周福贵看着他把存折递过来,看到上面“支取八万”的字样时,老人的手都在抖,眼泪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淌:“林镇长,这钱我们不能用你的。你已经帮我们够多了,修坝、护地,现在又要掏自己的血汗钱,再这样,我们良心不安啊。”他把存折往林辰怀里塞,力气大得不像个七十岁的老人。
“钱没了可以再赚,机会错过了就没了。”林辰笑着把存折塞回老人兜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咱们的菜卖了钱,连本带利还我,到时候可得多算点利息,不能让我吃亏啊。”
村民们没说话,眼圈却都红了。第二天一早,林辰去大棚时,发现周福贵的儿子周亮正拉着板车往大棚走,车上装着十几个大水桶——他每天天不亮就去镇上的清溪河边,把浑浊的河水拉回来,用纱布层层过滤干净,再小心翼翼地浇到菜苗上,说“怕河水不干净,把菜苗浇坏了”。村支书周德才把家里唯一的牛卖了,换回一台二手的电动喷雾器,还不好意思地说“这玩意儿比牛好用,省力气”。连上次被黑三踹伤膝盖的刘桂英,也拖着还没好利索的腿来大棚帮忙,蹲在地上一点点摘杂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却哼着小曲,像在干什么快活事。
林辰索性在大棚边搭了个简易棚。棚子是用竹竿和剩下的塑料布搭的,四壁漏风,夜里冷得像冰窖,他就裹着两件军大衣睡,早上起来时,眉毛上都挂着白霜;白天太阳一晒,棚子里又像蒸笼,四十多度的高温,他就光着膀子,晒得皮肤黝黑,教大家疏苗、授粉、打杈。有次给黄瓜授粉,他不小心被蜜蜂蛰了,半边脸肿得像馒头,村民们要送他去医院,他摆摆手说“没事,过两天就好了”,戴着个大口罩接着干活。
半个月下来,他胳膊上被蚊虫叮的包连成了片,晒得脱了层皮,用手一撕就是一大块,却觉得心里踏实得很——看着菜苗一天天长高,黄瓜藤爬上了支架,番茄开出了淡黄色的小花,那种成就感,比听任何恭维话都舒服。
他的大学导师王教授听说了这事,特意从省城坐长途汽车赶来。王教授是国内有名的农业经济学专家,头发都白了,却精神矍铄。他站在大棚里,看着绿油油的黄瓜藤上挂着的嫩瓜,又掐了片生菜叶放在嘴里嚼,眼里闪着光:“小林,你这思路对!把经济学理论用到田埂上,解决老百姓的实际问题,这才是真本事,比在教室里讲十堂课都管用。”
“就是缺销路。”林辰递过去一根刚摘的顶花带刺的黄瓜,“村民们心里还是没底,总怕种出来卖不出去,白忙活一场。”
王教授咬了口黄瓜,脆生生的汁液溅了出来:“我认识一家农产品加工企业,叫‘绿源’,老板是我的学生,他们正缺优质的绿色蔬菜做出口罐头。我帮你联系一下,让他们来看看样品。”他掏出手机,当场就打了个电话,对着那头说:“老张,我给你找了个好货源,绝对绿色无公害,你派个人来看看……”
三天后,绿源公司的采购经理来了。姓李,三十多岁,戴副黑框眼镜,说话很直接,没什么客套话:“林镇长,不是我信不过你,农产品这东西,看着好不一定真的好。我们厂做的是出口产品,欧盟标准,检测很严,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林辰没多说,直接把他带到大棚:“李经理,您自己看。我们不用化肥,用的是发酵好的羊粪和鸡粪;不用农药,用的是粘虫板和防虫网,那边挂着的都是。”他指着墙角堆着的几个箱子,“这是我们做的土壤检测报告,您可以再取样去检测,绝对达标。”
李经理蹲下来,用手指捏了捏土壤,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又摘了片番茄叶,放在嘴里细细嚼了嚼:“嗯,口感不错,没有化学品的味道。”他又看了看挂在藤蔓上的粘虫板,上面粘满了各种小飞虫,“这样吧,我们先订一批,五十吨黄瓜和番茄,价格比市场价高百分之十。但有个条件——从采摘到包装,必须全程按我们的标准来,我们会派质检员驻场监督。”
村民们听到消息,在晒谷场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山谷里回荡,像在宣告一场胜利。周福贵拉着林辰的手,老泪纵横,浑浊的眼泪滴在林辰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林镇长,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啊!这一季收下来,我老婆子的药钱就不愁了,孙子的学费也有了着落!”
林辰却没敢松气。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后面的路还长着呢。从采摘时的分级、包装时的卫生要求,到运输时的温度控制,每个环节都不能出岔子。他特意去县城的书店买了本《农产品质量安全手册》,熬夜翻了好几遍,把关键的注意事项一条条抄在大棚边的黑板上,用红粉笔标上重点,让村民们轮流学习,还组织了个“质量监督小组”,每天巡查,谁出了问题谁负责。
张涛听说合作社签了订单,在镇党委会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小林同志的扶贫工作有进步,值得肯定。大家也要学习这种踏实肯干的精神。”但林辰能看出他眼里的不以为然,那眼神像是在说“侥幸罢了,看你能撑多久”。
那天晚上,林辰躺在简易棚里,听着外面的虫鸣和菜苗生长的细微声响——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滋滋”声,像是生命在悄悄拔节。他忽然觉得这五十亩大棚像艘小船,他和村民们就在这波涛汹涌的浪涛里,小心翼翼地往前划。虽然不知道前面有多少暗礁,多少风浪,但只要这船不翻,只要大家的心齐,就总有靠岸的一天。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存着苏晴发来的短信:“省报的报道已经通过审核,下周见报。”他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兜里。不管外面的风浪有多大,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守着这些菜苗,看着它们结出沉甸甸的果实——那才是最实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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