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静的问话,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刺入爱多森已经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那因为恐惧而僵直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看着我,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邃的绝望——那是凡人仰望神只,却发现神只并非仁慈时所特有的,混杂着敬畏与终极恐惧的眼神。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与沼泽潮湿的雾气混在一起,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但他却浑然不觉。
“人~,那个脏兮兮的泥巴人,被你藏起来了吗?”
doro在我怀里动了动,仰起小脸,用她那双纯净无瑕的蓝色眼睛看着我,声音里满是天真的好奇,“它走得好快呀。”
她的话语像是一缕阳光,试图穿透这片阴森的沼泽,却反而让这里的黑暗显得更加浓重。
爱多森的瞳孔因为她这句话而猛然收缩,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怪响,仿佛看到了比“蹒跚者”本身更不可名状的恐怖。
在这片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土地上,寂静再次降临,却比之前更加沉重。
周围那些畸形的菌类植物散发出的幽幽磷光,映照在爱多森毫无血色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石膏像。
他努力地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但吸入的似乎不是空气,而是更加粘稠的恐惧。
他的理智和求生本能正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调查员的职业素养要求他回答我的问题,而生物的本能则尖叫着让他逃离,逃离我这个无法理解的、可以随意抹除“存在”的个体。
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知道逃跑是毫无意义的,那只“蹒跚者”的下场就是最直观的证明。
他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多了一丝认命般的死寂。
“灯塔……议会……”
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干涩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是的,议会……由五位‘议员’组成。他们……他们是镇子里最有权力的人。”
他强迫自己转过视线,不再看我,而是死死盯着前方不断翻涌的浓雾,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能支撑住他即将垮塌的精神世界。
“权力……来自于对资源的掌控。大议长,格雷森,他掌控着灯塔核心的维护技术。没有他,灯塔的光芒会在三天内熄灭,雾角镇就会被迷雾彻底吞噬。所以,他的话,就是法律。”
他每说一句,都要停顿很久,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
“其他四位议员,分别掌控着‘净化器’的分配、‘渔夫’船队的调度、武装护卫队‘守望者’的指挥权,以及……最后的‘知识保管者’。”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曾经也是‘知识保管者’麾下的一名调查员,负责探索周边的遗迹,寻找任何有价值的技术或信息。现在看来,我们所探寻的一切,在真正的力量面前,都只是……孩童的涂鸦。”
我抱着doro,缓缓迈步,继续向前。
我的脚步声很轻,但在爱多森听来,或许比雷鸣还要惊心动魄。
我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随着我的移动而绷紧到了极限。
“议会之下呢?”
我没有理会他的感慨,继续追问。
我需要的是这个社会的完整结构图,而不是一个绝望者的哲学思考。
我的问题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背上。
他一个激灵,连忙跟上我的脚步,亦步亦趋地保持着那个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议会之下……是各个部门的‘执行官’,然后是拥有专门技能的‘技术人员’……最底层的是……‘配给者’。”
他艰涩地解释道,“所有人根据自己的职责和贡献,从议会那里获得定量的食物和水。贡献越大,配给越多。没有贡献的人……或者说,失去价值的人,就没有配给。”
他没有说没有配给的下场是什么,但那不言而喻的残酷,已经弥漫在了冰冷的空气里。
“没有配给。”
这四个字像孢子一样,在死寂的沼泽空气中扩散,无声地钻入每一个毛孔。
爱多森说完这句话后,便彻底沉默了,仿佛这几个字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和勇气。
我们周围,那些畸形的、如同巨大真菌般的植物似乎比刚才更加活跃,它们伞盖下方的褶皱里,一明一暗的磷光仿佛是这片土地的诡异呼吸。
脚下的淤泥不时冒出气泡,破裂时带出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硫磺与腐肉的甜腥气。
这个名为“雾角镇”的地方,在我脑海中构建起一个清晰而冷酷的模型:一个以“光”为核心,以绝对的资源管控为手段,建立起来的求生机器。
严酷,但有效。
在文明不存、秩序崩塌的世界里,这种剔除了所有冗余情感的实用主义,往往是族群得以延续的唯一选择。
所谓的“善恶”,在“存续”这个最根本的命题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价值如何衡量?”
我继续向前走,脚步踏在松软的泥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我的问题却清晰地回响在爱多森的耳边,“贡献由谁评定?那五位议员,拥有绝对的裁定权?”
我的追问让爱多森本就紧绷的身体再次绷紧。
他不敢看我,只是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路,仿佛多看一眼周围的景象就会让他彻底崩溃。
他喘息着,像一条被拖上岸的鱼。
“评定……主要看你的‘产出’。渔夫看带回来的渔获,净化员看过滤的水量……守望者看杀死了多少迷雾中的怪物,或者……抓捕了多少‘背叛者’。”
他断断续续地回答,声音沙哑,“裁定权……是的,理论上,议会拥有最终的裁定权。他们的决定,就是所有人的命运。”
“那没有饭吃的人,是去别的地方找欧润吉了吗?”
doro在我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好奇地插话。她显然是将“没有配给”和“自己找吃的”划上了等号,就像她想吃欧润吉时会自己去摘一样。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爱多森猛地停下脚步,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他双手抱住头,身体因为剧烈的颤抖而蜷缩起来,仿佛想要把自己塞进这片污秽的泥土里。
“没有……没有别的地方……”
他从指缝里挤出绝望的呻吟,“没有价值的人……会被‘放逐’。守望者会把他们带到灯塔光芒的边缘,然后……推进迷雾里。他们会变成……变成刚才那样的东西,或者被那样的东西吃掉。这就是……这就是没有价值的下场!”
他终于崩溃了,将这个幸存者据点最黑暗、最直接的法则血淋淋地剖开,展现在我们面前。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波澜。
这很合理。
有限的资源无法供养无用之人,而被污染的躯体与其留在据点内成为隐患,不如将其“回收”给迷雾,成为警示他人的恐怖故事。
一个完美的、闭环的、残酷的生态系统。
我没有催促他,只是抱着doro,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前方的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片更加低洼的区域,浑浊的黑色积水淹没了大半畸形的植物,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油亮的、彩虹色的薄膜。
几根粗大的、不知是何种生物的惨白肋骨从水中刺出,像是一座沉没巨兽的坟墓。
不知过了多久,爱多森那混合着哭泣与喘息的声音才从后面传来。
他踉踉跄跄地跟了上来,脸上满是泪水和泥污,眼神空洞得像个行尸走肉。
“对不起……先生,我……”
“议会有内部的货币吗?或者说,除了基础配给,贡献突出者能获得什么额外的奖励?”
我直接打断了他的道歉,将话题拉回到我感兴趣的轨道上。
我需要了解这个社会的激励机制和流通体系。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用已经麻木的声调回答:
“有……一种‘贡献点’。完成额外的任务,或者上交稀有的发现,都能获得。贡献点可以用来……换取更好的住所,额外的食物,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议会的某些次要决策。它比任何东西都宝贵。”
我点了点头,一切都清晰了。
一个以“贡献点”为核心的、更加精细化的等级社会。
我停下脚步,在即将进入那片黑色水域前转过身,看着这个精神已经彻底被摧毁的向导。
他的身体,他的知识,他所代表的一切,在此刻都需要被重新估价。
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你现在的价值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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