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区船骸迷宫的深处，零找到了一处比之前任何安全点都更隐蔽的藏身所——一艘完全沉没、只有上层结构勉强露出水面的小型货轮的密封舱室。入口隐藏在水线之下一个极不起眼的破损处，需要潜水才能进入。内部空间狭小，空气带着浓重的水汽和铁锈味，但异常坚固，且完全屏蔽外界信号。
零将几乎虚脱的艾米丽先推上舱室内一处干燥的平台，自己才艰难地爬了上来。刚一落地，他便忍不住单膝跪地，又是一口淤血咳出，胸腹间被那未知冲击波扫中的地方如同火烧般剧痛。
“零！”艾米丽惊呼一声，顾不上自己的疲惫，连忙上前搀扶他。她的手触碰到他冰冷潮湿的作战服，能感觉到他身体不自然的颤抖。
“没事。”零挥开她的手，试图自己站起，却牵动了内伤，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艾米丽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坚决。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畏惧他的冷漠，而是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别动！你伤得很重！”
她强行将他按坐在一个废弃的木箱上，然后在狭小的舱室里翻找起来。幸运的是，这里似乎曾被某个逃亡者短暂使用过，角落里堆着一些未开封的瓶装水、压缩食物，甚至还有一个简陋的急救包。
艾米丽拿出水和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擦拭零嘴角和胸前的血迹。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零从未体验过的、近乎笨拙的温柔。冰凉的布料触碰到皮肤，零的身体本能地僵硬了一下，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排斥。
他沉默地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她找到了一盏还能用的应急灯），艾米丽的侧脸显得格外专注，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不知是水珠还是之前惊吓的泪珠。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瑟瑟发抖、需要他保护的情报员，此刻的她，眼神里多了一种坚韧和……关切。
“你没必要做这些。”零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几分惯有的冰冷。
艾米丽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低声说：“你救了我很多次。而且……如果不是我拷贝了那些数据，你也不会被卷进这些事，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是我的选择。”零打断她，语气平淡，“与你无关。”
清理完表面的血迹，艾米丽打开急救包，里面只有基础的止痛药和消炎药。她看着零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知道内伤远非这些药物能解决。
“你需要更专业的治疗。”她担忧地说。
“死不了。”零闭上眼，开始尝试调动体内残余的气力，配合【伤势加速恢复】的些许余效，缓慢调理内息。这是他结合这具身体的杀手训练和自身意识带来的某种潜能摸索出的方法。
舱室内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水波荡漾声。
过了一会儿，艾米丽似乎鼓足了勇气，轻声问道：“零……在灯塔那里，最后……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回想起那瞬间的恐怖注视和巴兹诡异的死状，她依然心有余悸。
零睁开眼，眼中也闪过一丝凝重。“不知道。不是已知的武器。可能……和‘源初之血’有关。”他顿了顿，看向艾米丽，“你拷贝的数据里，有没有关于……非人存在，或者异常能量的记录？”
艾米丽努力回忆，摇了摇头：“没有直接提到。但有一些关于‘远古基因序列活性激发’和‘能量场共鸣’的实验记录，非常晦涩，我当时没有完全理解……”
又是“源初之血”。零感觉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这个神秘的核心。组织、墨菲斯、乃至刚才那恐怖的存在，似乎都围绕着它。
长时间的沉默和高度紧张后的松弛，让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艾米丽抱着膝盖，坐在零不远处的地方，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睡着。但她强撑着，似乎害怕一旦闭上眼睛，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零看着她强打精神却难掩憔悴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休息吧。这里暂时安全。”
艾米丽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是零第一次用这种近乎……安抚的语气对她说话。
“我……我守夜……”她小声说。
“不用。”零重新闭上眼睛，“我有感知。”
他的【危险感知】虽然因受伤和之前那恐怖存在的冲击而变得有些紊乱，但基本的预警功能还在。而且，在这种绝对隐蔽的环境下，风险相对较低。
或许是零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或许是实在太过疲惫，艾米丽终于抵挡不住困意，蜷缩在角落里，沉沉睡去。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似乎仍在担忧。
零并没有睡。他一边缓慢调息，一边分出一丝注意力，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同时也……不由自主地观察着睡着的艾米丽。
卸下了所有防备和恐惧的她，看起来格外脆弱，也格外真实。不像组织里那些要么冰冷要么疯狂的成员，也不像墨菲斯那样神秘莫测。她只是一个被卷入巨大阴谋的普通人，有着最普通的恐惧和最朴素的善良。
他想起她刚才不顾自身疲惫，执意为他清理伤口的样子。那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目的的关切，是他成为“零”之后，从未感受过的。组织里只有服从、利用和背叛。墨菲斯给予的则是充满算计的“合作”。
那他自己呢？他对于艾米丽，又是什么样的感觉？最初只是任务目标，后来是需要保护的情报源。但现在，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看到她害怕，他会不耐，但更不愿她受伤；看到她强撑，他会觉得……有些碍眼？
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细微的藤蔓，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滋生。他无法准确命名这种情绪，只知道它不同于执行任务时的冷酷，也不同于面对敌人时的杀意。
就在这时，沉睡中的艾米丽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惊呓。
零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回艾米丽身上。
看到她只是做梦，他紧绷的肌肉才缓缓放松。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将自己那件虽然潮湿但相对厚实的外套，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做完这个动作，他迅速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重新闭上眼睛调息，只是那冷峻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那么一瞬。
暗室之内，微光摇曳。一个是双手沾满鲜血、追寻自我真相的杀戮兵器，一个是身怀秘密、渴望生存的柔弱女子。在这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在巨大的危机和未知的恐惧压迫下，某种微妙的情感，正在无声地流淌，悄然融化着坚冰般的心防。
前方的路依旧黑暗且布满荆棘，但这一刻，在这冰冷的沉船深处，似乎有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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