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烛火跳了跳,将朱见深批阅奏折的身影投在明黄色的纱帐上,忽长忽短。李德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见皇上眉头微蹙,便知他又为西北战事烦忧,犹豫了半晌才敢开口。
“陛下,”他将茶盏放在案边,声音压得像落雪,“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见深抬眼,笔尖的墨在奏折上晕开一小团:“说吧。”
李德全垂着手,指尖捻着拂尘的穗子:“这几日……景仁宫那边,动静有些大。”
朱见深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李德全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守宫的侍卫来报,贵妃娘娘……她每日天不亮就扒在窗台上喊,说的都是当年在潜邸的事,什么南宫焐馒头,什么挡刀护驾……宫人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说……说陛下薄情。”
他偷眼瞧着皇上的脸色,见那眉头蹙得更紧,忙补充道:“倒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议论,就是觉得……毕竟陪了二十年,如今这么喊着,总有些不雅,也怕惊扰了太后。”
朱见深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指腹上还沾着墨痕。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金砖上投下一道冷白的光。
“她喊了几日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打从被幽禁那日起,就没断过。”李德全道,“起初声音还亮,这几日哑得厉害,却还是每日雷打不动地喊,雪天也趴在窗台上,春荷那小宫女劝了几次,反被她骂了回去。”
朱见深沉默着,目光落在案头那方砚台上。那砚台是当年在潜邸时,贞儿用半个月月钱给他买的,说是“文房好物,配得上殿下”,边角被他磨得光滑,用了快二十年。
“她还说什么?”
“说……说陛下忘了当年的情分,说她不甘心,还说……只求回长春宫做个洒扫宫女,哪怕看一眼牡丹也行。”李德全的声音越来越低,“老奴瞧着,她像是魔怔了。”
朱见深拿起茶盏,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涩。他怎能忘?南宫的寒夜,她揣着热馒头翻墙进来,手冻得像红萝卜;刺客的刀落下时,她扑过来的瞬间,眼里的决绝比刀锋还亮;皇子夭折那年,她抱着他哭,说“殿下别怕,臣妾还在”……
这些事,像刻在骨头上的疤,怎么可能忘?
可她后来变了。变得善妒,变得狠戾,为了留住恩宠,竟能对一个宫女下死手,甚至勾结汪直动用西厂势力。他念着旧情,没废她位份,没送她去冷宫,已是最后的宽容。
“她是觉得,朕会因为这些话,就放她出来?”朱见深的声音冷了些,“她忘了,朕是帝王,不是当年那个困在南宫的废太子。”
李德全没接话。他跟着皇上几十年,最清楚这位帝王心里的矛盾——一面是帝王的理智,一面是凡人的旧情,像两股绳,日夜扯着他。
“让景仁宫的侍卫看紧些,”朱见深重新拿起笔,墨滴落在奏折上,“别让她再扒着窗台喊了。就说……朕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李德全没懂。
朱见深笔尖一顿,墨痕在纸上拖出长长的一道:“就是让她……安分些。告诉春荷,好好伺候,别让她冻着饿着。”
李德全心里叹了口气,躬身应道:“奴才遵旨。”他知道,皇上这是不想再提,既没松口放她出来,也没苛待,就这么拖着,像拖着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
李德全退出去时,听见御书房里传来翻奏折的声音,比刚才重了些,像是带着股说不出的烦躁。他抬头望了望景仁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孤零零地亮着,像颗被遗忘的星。
这夜,景仁宫的喊叫声停了。春荷按照李德全的吩咐,搬了张矮榻放在窗边,又生了盆旺炭,轻声道:“娘娘,陛下知道您心里苦。他让您……好好歇着,别冻着。”
万贵妃(巧儿)愣了愣,扒着窗台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知道了?”她喃喃道,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他是不是……是不是想起臣妾了?”
春荷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只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
万贵妃(巧儿)坐在矮榻上,望着炭盆里跳跃的火苗,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不知道“知道了”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却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至少,他没忘了她,至少,他还在听。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她斑白的鬓发上。她忽然觉得累了,靠在榻上,竟慢慢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南宫的雪夜,年轻的太子把棉被裹在她身上,笑着说:“贞儿,等朕出去了,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御书房的灯亮到后半夜。朱见深放下奏折,走到窗前,望着景仁宫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却没了往日的喊叫,安静得像座空殿。
他拿起案头那方旧砚台,指尖摩挲着光滑的边角,低声道:“贞儿,你我之间,早就不是当年了。”
风穿过宫墙,带着雪的寒意,吹灭了廊下的一盏宫灯。有些情,只能埋在心底;有些人,只能困在回忆里。这深宫的路,一旦走错了方向,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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