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也有过那样的想法……”
李晓月的声音温柔而平静，讲述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但眼底深处那抹未能完全散去的哀伤，却透露着这段往事刻骨铭心的分量。
“那时候……我和小凌还很小。”
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目光有些悠远，“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爸妈他们……就没再回来。”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疼……然后就是刺耳的刹车声，混乱的尖叫……”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等我们赶到医院，看到的只有白布……和地上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
“那一刻，真的感觉天都塌了。整个世界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
李晓月深吸了一口气。
“后来，警方抓住了那个酒后驾驶还逃逸的司机……看着他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转过头，看向凌莉，眼神复杂：“冲上去，杀了他。”
这四个字从温柔的李晓月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凌莉灰色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刻李晓月心中汹涌的、与自己何其相似的恨意。
“我想杀了他给爸爸妈妈报仇。”
李晓月重复道，语气带着一丝苦涩，“我觉得只有那样，才能告慰爸妈，才能平息我心中的痛苦和愤怒。”
但她随即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无奈而悲伤的弧度：
“可是，然后呢？杀了他，爸妈就能活过来吗？不能。除了让我自己也变成一个杀人犯，让刚刚失去父母的小凌再失去姐姐，什么也改变不了。已经铸成的错误，就像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我还有小凌。”
李晓月的目光里多了一抹纠结。
“他比我更小，更无助。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如果我被仇恨吞噬，倒下了，他该怎么办？我们这个破碎的家，就真的彻底散了。”
“所以——”她看着凌莉，眼神温柔却充满力量。
“后面的日子，无论多难，多苦，我都咬牙坚持下来了。打好几份工，省吃俭用，照顾他的生活，督促他的学业……因为我知道，我必须守好这个家，守好我和弟弟最后的依靠。这很难，非常难，但……这是活下去的责任，也是对自己和逝去之人的一种交代。”
“仇恨很容易，它能给你强大的力量，但那力量是毁灭性的，会烧毁别人，也会烧毁自己。”
李晓月轻声说道。
“而放下仇恨，选择背负着伤痛继续前行，守护值得守护的东西……这条路更难，更需要勇气。”
她的故事讲完了，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宁静。
凌莉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她面前的饺子已经微凉，但李晓月的话语和那份热气腾腾的食物所带来的暖意，却正一点点渗透进她冰封的心房。
复仇之路依旧在她眼前，但另一条模糊的、充满未知却似乎带着微弱光亮的道路，也悄然显现。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恋恋不舍地拂过茶几，将那盘微凉的饺子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凌莉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李晓月的故事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中荡开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那种失去至亲的彻骨之痛，那种毁灭性的仇恨冲动，以及最终为了守护仅存的亲人而选择背负一切艰难前行的坚韧……这一切，她都感同身受。
原来，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承受过这样的绝望。
原来，在面对无法挽回的悲剧时，并非只有复仇这一条路可走。
复仇是痛快，是毁灭，是拉着敌人一同坠入深渊。
而李晓月选择的，是守护，是重建，是在废墟之上，用伤痕累累的双手，一点点重新垒起一个叫做“家”的避风港。
哪一条路更难？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良久，凌莉才缓缓抬起头，灰色的眼眸中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而是混合着迷茫、挣扎，以及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她看向李晓月，声音有些干涩：
“……你恨他吗？那个司机……现在？”
李晓月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复杂的、带着释然的笑容：
“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那道伤疤永远都在。但‘恨’……已经很少了。更多的是……一种遗憾吧。
遗憾我父母没能看到小凌长大成人，遗憾我们一家不能再团聚。时间或许不能磨平一切，但它会推着你往前走，让你不得不把目光从过去的废墟上移开，去看看身边还拥有的人，去承担起未来的责任。”
她顿了顿，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凌莉：
“恨意会把人变成一把只知道伤害的武器。而爱和责任，或许沉重，却能让人真正地……活下去。”
凌莉再次沉默下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温婉却异常坚韧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份经历过巨大悲痛后沉淀下来的平和与力量，再对比自己内心那片只有黑暗和仇恨的荒芜……
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差感和……羡慕？悄然滋生。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痛苦是独一无二、无人能懂的。
但现在，她看到了另一种承受痛苦的方式，另一种活下去的姿态。
“家……”凌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对她而言极其陌生的词汇，声音轻得像叹息。
“嗯，家。”
李晓月肯定地点点头，笑容更加温暖了些，“虽然不完整了，但我和小凌还在努力让它变得温暖。这里……”她环顾了一下这个并不大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屋子。
“随时欢迎你来。尝尝我做的其他菜，或者……只是坐坐也好。”
这是一个简单而真诚的邀请，不带有任何功利或同情，只是纯粹的善意。
凌莉没有立刻回答，她重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沾染过训练时的模拟血迹，握住过黑暗火花棱镜，却从未真正地、只是为了温暖而握住过另一只手。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房间内光线暗了下来，李晓起身打开了温暖的灯光。
“饺子凉了，我去给你热一下。”她说着，自然地端起盘子走向厨房。
凌莉没有阻止，也没有离开。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厨房里传来的、代表着“生活”的细微声响，感受着这片空间里流动的、她从未体验过的安宁与暖意。
复仇的火焰仍在心底燃烧，但似乎……不再那么灼热和唯一了。
一条模糊的、布满荆棘却或许通往光明的岔路，第一次真正地出现在她的人生选项之中。
选择，似乎又回到了她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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