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市的深秋,在几场淅淅沥沥的冷雨和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中,彻底褪尽了最后一丝暖意,正式步入了初冬。
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像一块洗不干净的灰布,低低地压着远处的山峦。气温骤降,呵气成霜,人们裹上了厚厚的羽绒服,行色匆匆。
小区里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更添几分萧瑟。
沈屿的小公寓里,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恒定的温暖。供暖很好,他穿着舒适的厚绒家居服,每日的生活节奏,在极致的规律中,透出一种近乎禅定的宁静。
晨跑改在了室内进行,对着客厅的落地窗做一些拉伸和核心训练;阅读和绘画的时间变得更长;下午的钓鱼,则因天气寒冷和水情不佳,减少为每周一两次,且地点选在更避风、更无人知晓的野塘,往往独坐半日,也难得一见鱼汛,但他乐在其中,享受的是那份与天地严寒相对抗的孤寂感。
外界关于“江超”决赛、《青云志》以及泰新市各种“骚操作”的喧嚣,如同遥远海平面的风暴,虽然能通过网络、电视等渠道隐约感知到其声势浩大,却终究被沈屿刻意筑起的信息高墙阻挡在外,无法真正侵扰他内心的平静。
他偶尔会通过陈妈妈或书店老板等渠道,听到一些零星的、关于那首诗如何火爆、如何被各种解读演绎的消息,也只是一笑置之,并不深究。
他甚至觉得这是件好事——如果“江超”模式和他那首诗,能激励更多地方发展民间体育,丰富百姓文化生活,那是再好不过。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次,袭扰他宁静的风,并非来自宏观的舆论场,而是更加具体、更加无孔不入的“人”的欲望与好奇。
焦点,集中在了他那几幅意外被拍出“天价”的随手画作上。
尽管沈屿早已通过阿婆将金沙滩那几幅画的所得款项匿名捐给了孤儿院,试图斩断这场闹剧的因果,但“沈屿画作价值连城”这个印象,却如同病毒般,在一些特定的圈子(艺术收藏圈、投机圈、乃至附庸风雅的名流圈)里疯狂传播、发酵。
尤其是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文学热度未消,《青云志》又携江超冠军之势横扫全网之时,他“诗人沈屿”这个身份的光环被无限放大,连带他一切与“艺术”沾边的行为,都被罩上了一层神秘而诱人的金色迷雾。
网络上,关于他画作的争论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形成了泾渭分明、势同水火的两派:
一派是嗤之以鼻的“专业否定派”。这批人以美院教授、资深艺评家、职业画家为主,言辞激烈,论调高度一致:沈屿的画作,技法粗糙,构图平庸,色彩混乱,充其量是业余爱好者的涂鸦水平,其“天价”完全是“名人效应”下的畸形产物,是对严肃艺术的侮辱,是艺术市场泡沫和盲目跟风的典型体现。
他们从透视、解剖、色彩关系、笔触运用等专业角度,将沈屿流出的那几幅画批得体无完肤,并痛心疾首地呼吁大众“保持审美理性,不要被虚名蒙蔽双眼”。
另一派则是极力鼓吹的“价值发现派”。这批人成分复杂,包括一些前卫策展人、嗅觉敏锐的艺术经纪人、崇尚“原生艺术”的收藏家,以及大量被沈屿诗文感动、进而“爱屋及乌”的粉丝。
他们的论点同样鲜明:艺术的价值在于情感的真实与精神的投射,而非技法的完美。
沈屿的画作,充满了“赤子之心”的拙朴、生命临界的灼热感以及诗画互文的独特气场,其价值不能以传统学院派标准衡量,是“反技巧的技巧”,是“灵魂的直接书写”,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和文献价值。
他们甚至创造出“素人诗性绘画”、“情感表现主义”等新名词来为其定位。
两派在社交媒体、艺术论坛上吵得不可开交,口水战不断升级,反而进一步炒热了“沈屿画作”这个话题,使其成为了一个现象级的文化事件。
这股风潮,不可避免地,从虚拟网络世界,渗透到了沈屿的现实生活中。
起初,还只是一些匿名的邮件和社交软件的好友申请,内容无外乎是求购画作、请求鉴定、或者邀请参展。沈屿一概不理,直接拉黑删除。
接着,一些电话开始打到他的旧号码上。
自称是某某画廊经理、某某拍卖行顾问、某某企业收藏部负责人,语气恭敬,条件优厚,希望“有幸收藏沈先生墨宝”。
沈屿不胜其烦,干脆彻底停用了那个号码。
然而,最让他感到困扰和警惕的是,一些人开始试图通过他身边极为有限的社会关系来接近他。这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先是“听海小筑”的阿婆,再次打来电话,语气既兴奋又无奈:“沈先生啊,又有人找到我这里来啦!这次说是从什么……海外回来的大老板,想通过我联系你,说什么……不惜重金,只想求得你一幅画,哪怕是张草稿都行!我说你做不了主,他们还不信,缠着问了好久……”
然后是阳光孤儿院的陈妈妈。一天沈屿去看孩子们,陈妈妈把他拉到一边,忧心忡忡地低声说:“小屿,最近……有几个人来院里打听你,说是……搞艺术的,想找你交流画画。看着……不像普通人,穿得挺阔气,开着小车。我按你说的,都推说不知道你去哪了。但……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紧接着,是苏晚晴从漠城发来的信息,语气带着惊讶和一丝调侃:“沈大诗人,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啊!居然有收藏家托关系找到我这儿来了,拐弯抹角地想打听你的近况和……画作?你这‘画坛新贵’的名声,都传到我们娱乐圈里来了?”
连远在馥海、行程繁忙的肖诗雅,也发来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沈屿,有个自称是欧罗巴某基金会艺术顾问的人,通过层层关系找到我助理,想邀你参加一个什么‘东西方诗画对话’展,点名要你的画。圈子很小,消息传得很快,你……自己留意。”
最让沈屿眉头紧锁的,是方婉秋也从湄羽村打来了电话。她的语气比较严肃:“沈屿,我这边也收到一些打听你的消息。看来,‘沈屿的画’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符号,很多人想借这个机会炒作、牟利,或者附庸风雅。知道你定居在宁安市的人,恐怕不在少数。你要小心,宁安地方小,有心人想找,不难。”
这些来自不同方向、却指向同一件事的信息,让沈屿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已不再是网络上虚无的口水战,而是实实在在的、试图侵入他现实生活的骚扰。
那些追逐名利的人,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已经开始围拢过来。宁安市这个他精心选择的“避风港”,似乎也不再安全。
更让他心生警兆的是,陈妈妈提到,有陌生车辆开始在孤儿院附近出没徘徊。
虽然还没人敢直接上门骚扰他,但这种行踪被窥探、宁静被打破的感觉,让他十分不悦。
他站在公寓的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开始飘起零星雪花的天空,心中做出了决定。此地不宜久留。
他不想与这些逐利之徒做任何无谓的周旋,更不愿因自己而给阳光孤儿院带来任何潜在的风险。
他迅速开始收拾行李,动作利落,心绪平静。离开,于他而言,已是轻车熟路。
他给陈妈妈打了个电话,没有说具体原因,只说自己要外出采风一段时间,归期未定,让她和孩子们保重,并再次强调,有任何陌生人问起,一律说不知道。
同时,他联系了一家可靠的安保公司,预付了一笔费用,请他们加强对孤儿院周边的日常巡逻,确保孩子们的安全。陈妈妈虽然不舍和担忧,但也明白沈屿的处境,连连答应。
就在他收拾妥当,准备次日一早悄然离开的这个傍晚,门铃响了。
沈屿动作一顿,心中警惕。他在宁安深居简出,几乎无人知晓他的具体住址。会是谁?物业?还是……那些不速之客终于找上门了?
他走到猫眼前,谨慎地向外望去。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他愣住了,随即眉头深深皱起,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夹杂着厌烦和无奈的情绪。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李婉怡。
她穿着一件昂贵的貂皮大衣,妆容精致,但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憔悴和忐忑不安,在寒冷的楼道里,微微跺着脚,神情犹豫。
沈屿沉默着,没有立刻开门。对于这个生理学上的母亲,他的感情十分淡漠,甚至有些排斥。
上次在孤儿院里,话已说尽,他希望的是“各自安好,永不相扰”。她此刻的出现,无疑打破了他离开前最后的宁静。
门铃又响了一声,带着几分固执。
沈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耐,最终还是打开了门。他站在门内,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语气疏离而平静:“李女士,有事?”
李婉怡看到沈屿,眼睛亮了一下,但触及他冰冷的目光,那点亮光迅速黯淡下去,她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开口:“小屿……我……我能进去说吗?外面冷。”
“不必了。”沈屿直接拒绝,“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很忙。”
李婉怡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惨然,她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了,昏暗的光线更显得气氛凝滞。
沈屿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开口。
李婉怡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颤抖,低声道:“小屿……是……是你爸爸……沈书彦,他……他知道你了。”
沈屿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荒谬。他淡淡道:“哦?他怎么知道的?”
“是……是一次意外。”李婉怡眼神闪烁,不敢看沈屿,“他……他看到了一些关于你的新闻,那首诗……还有画……他派人查了……那个……你和他年轻时,长得真的很像……”她语无伦次。
沈屿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他知道与否,与我无关。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也不必再有联系。他现在有妻有子,家庭美满,何必节外生枝?”
“可是……可是他想见见你!”李婉怡急切地说,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乞求,“他……他现在的儿子,不成器!今年早些时候因为……因为欺负女同学,惹了官司,现在被逮进去了!他……他很失望!他觉得对不起你,想补偿你!”
听到“欺负女同学”这几个字,沈屿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讽刺的弧度。
他想起之前李婉怡的话,沈书彦当年就是因为犯了事被逮进去,轻声评价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还真是……家族传承。”
李婉怡没听清,或者说没在意,继续道:“小屿,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亲生父亲!血浓于水啊!他现在事业做得很大,只要你肯认他,以后……”
“李女士。”沈屿再次打断她,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请你转告沈书彦先生,我沈屿,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过得很好。他的补偿,我不需要;他的父爱,我更承受不起。我们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请他,还有你,不要再来自寻烦恼,也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这就是我最后的态度。”
说完,他不等李婉怡再开口,后退一步,直接关上了房门。
“砰”的一声轻响,将李婉怡未说出口的话和她那张写满错愕与惨然的脸,彻底隔绝在了门外。
门内,沈屿靠在门上,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和最终远去的脚步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书彦?补偿?真是天大的笑话。他的人生,不需要任何迟来的、充满怜悯的“父爱”来点缀。这场突如其来的认亲戏码,只会让他觉得更加恶心和疲惫。
这个小插曲,更加坚定了他立刻离开的决心。这个地方,麻烦事越来越多了。
第二天凌晨,天色未亮,雪花已渐渐密集。沈屿提着简单的行李,锁好公寓门,悄然下楼,发动了汽车。引擎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中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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