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赣北山区笼罩在一场夜雪过后、初霁的凛冽寒气中。天空是那种被洗涤过的、近乎透明的湛蓝色,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照在漫山遍野的白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空气清冷干燥,吸进肺里带着刀割般的凉意。湄羽村银装素裹,静谧得如同童话世界。
沈屿起得很早。他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羊绒长大衣,围了条素色的羊毛围巾,穿着保暖的靴子,整个人收拾得利落而沉稳。
他没有开那辆扎眼的“长龙·至尊”,而是选择了更低调、也更适应冰雪路况的墨绿色“揽胜”。
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车轮碾过村中铺着薄雪的石板路,驶上了通往豫章市区的高速公路。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车窗外的景色从银装素裹的山野,逐渐变为城市边缘的楼宇和车流。沈屿的心情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即将卸下包袱的释然。
他早已打定主意,这次会面,目的明确——划清界限,一劳永逸。他不想纠缠,不想报复,更不想沾染沈家任何一丝一毫的利益。他只求一个彻底的清净。
上午九点五十分,“揽胜”稳稳地停在了位于豫章市郊、依山傍水的“青云山庄”停车场。
山庄和方婉秋描绘得差不多,飞檐翘角的中式建筑群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檐角挂着冰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因为不是节假日,又值寒冬,山庄显得颇为清静。
沈屿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四周。
停车场车辆不多,没有发现异常。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围巾,这才推门下车。寒冷的空气瞬间包裹全身,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山庄主楼。
报上预定的茶室名字“听松阁”,身着旗袍的服务员恭敬地将他引至山庄深处一栋独立的、环境极为幽静的包间。
包间是传统中式装修,红木家具,博古架,窗外正对着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松林,景致雅致。服务员奉上热茶和茶点后,便悄然退下,并轻轻带上了门。
包间里暖气很足,茶香袅袅。沈屿脱掉大衣,在临窗的主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啜饮着,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的雪松。
他没有丝毫紧张或期待,心如止水,只是在等待一个必须面对的程序。
十点整,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被推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沈屿放下茶杯,抬眼望去。
来人约莫五十多岁年纪,身材已经有些发福,穿着剪裁合体、面料昂贵的藏蓝色商务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袋深重,面色透着一种长期养尊处优却又心力交瘁的疲惫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相貌——眉眼、鼻梁的轮廓,甚至抿着嘴时嘴角的弧度,都与沈屿有着惊人的、至少七八分的相似!
只是沈屿的面容更显年轻、清俊和疏冷,而眼前这人,则多了岁月沉淀下的世故和一种隐隐的、挥之不去的焦虑与强势。
毫无疑问,这就是沈书彦。这具身体生理学上的父亲。
沈书彦的目光在包间内扫过,瞬间就锁定在了临窗而坐的沈屿身上。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惊讶,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试图掌控局面的、商人的精明和算计。他快步走进来,脸上堆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歉意的笑容:
“小屿?是……是小屿吧?我是……我是爸爸啊!”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络,伸出手,想与沈屿握手。
沈屿没有起身,也没有伸手,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沈先生,请坐。”
“沈先生”三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沈书彦脸上强装的热度。他的笑容僵了一下,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笑容掩盖。
他依言在沈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却一直没离开沈屿的脸,感叹道:“像!真像!和我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沈屿没有接这个话茬,直接开门见山,语气清晰而冷淡:“沈先生,时间宝贵,我们长话短说。李女士转达了你的意思。
我今天来,只想明确一件事: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法律或情感上的父子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希望这次见面之后,你和李女士,以及你们相关的任何人,都不要再以任何形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这是对所有人,包括你自己,最好的选择。”
他语速平稳,措辞直接,没有任何迂回和客套,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沈书彦显然没料到沈屿会如此单刀直入、不留余地,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他眉头皱起,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上了几分长辈式的、试图说服的意味:“小屿!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血浓于水啊!我知道,以前是爸爸不对,亏欠了你和你妈妈太多!
我承认!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要补偿你!想要弥补我当年的过错!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不好吗?”
“补偿?”沈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讽刺的弧度,“沈先生,你打算怎么补偿?用钱?我不缺钱。用你沈家的家业?我更不感兴趣。用你迟来了二十多年的、建立在威胁基础上的‘父爱’?对不起,我更不需要。”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沈书彦,继续冷静地分析,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商业案例:“沈先生,我们不妨现实一点。你现在执着于‘认’我,无非几个原因。第一,你那个精心培养的儿子不争气,让你失望透顶,后继无人,你需要一个血脉相连、且看起来‘拿得出手’的替代品来继承家业,维持体面。
第二,你对我可能心存一丝愧疚,但这种愧疚,远比不上你的实际利益和面子重要。
第三,你无法接受有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并且取得了一些名声的儿子存在,却不受你控制的事实。这让你感到不安,甚至……丢脸。”
沈书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想要反驳,却被沈屿抬手制止。
“听我说完。”沈屿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你想过没有,强行‘认’我回去,对你有何好处?
我绝不会按照你的意愿生活,更不会成为你手中的棋子。我的存在,只会成为你家庭不和的导火索,成为你商圈里的笑柄。
一个不受控制、甚至公开与你划清界限的‘私生子’,比你那个进了局子的儿子,更能摧毁你的声誉。
至于李女士那边,一旦事情闹大,鱼死网破,她现在的家庭破裂,对你又有何益?你用来威胁她的把柄,同样会反噬到你身上。”
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扫过窗外洁白的雪松,语气带着一种超然的冷静:“所以,维持现状,才是对你、对李女士、甚至对我,最有利的局面。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无意与你为敌,也请你不要来打扰我的清静。我们本就是两条平行线,强行相交,只会两败俱伤。这个道理,以沈先生你的阅历,不会想不明白。”
沈屿这一番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的分析,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沈书彦所有冠冕堂皇借口下的真实意图和潜在风险。
沈书彦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确实没料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儿子”,思维竟如此缜密、冷静,甚至冷酷!完全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个在商海沉浮多年的老手!
包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茶壶在红泥小炉上发出的轻微“咕嘟”声。
良久,沈书彦才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意味:“小屿……就算……就算你说得都对。可……可我们毕竟是父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沈家的家业,以后总需要人继承!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这样……这样漂泊不定?只要你肯回来,爸爸什么都可以给你!地位、财富、人脉!你可以少奋斗几十年!”
沈屿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不甘、算计和一丝真正慌乱的复杂情绪,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种彻底的厌倦。他缓缓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语气决绝:
“沈先生,你的‘一切’,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我的人生,不需要任何人来安排,更不需要用自由和尊严去交换。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希望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再见。”
说完,他不再看沈书彦一眼,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冰冷的空气涌入包间,也吹散了最后一丝虚伪的温情。
沈书彦僵坐在椅子上,看着沈屿决绝离去的背影,那张与沈屿相似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最终化为一片铁青和难以掩饰的挫败与愤怒。他猛地一拳砸在红木桌面上,震得茶杯乱响。
“逆子!不知好歹的东西!”
然而,他的怒骂,沈屿已经听不到了。
沈屿快步走出青云山庄,重新坐进“揽胜”驾驶室,发动引擎。温暖的空气包裹全身,他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全部呼出。车窗外的阳光明媚刺眼,雪地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他驾驶着车子,平稳地驶离了青云山庄,汇入车流。后视镜里,那座雅致的山庄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他知道,沈书彦绝不会轻易罢休。但今天这番摊牌,已经明确划下了红线。
至少短时间内,对方应该会有所顾忌。至于后续可能的风波,他自有应对的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亲手斩断了这根令人作呕的血缘枷锁。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的“躺平”人生,将真正只属于他自己。
车子驶上返回湄羽村的高速公路,阳光洒满前路。沈屿打开车载音乐,一首空灵悠远的纯音乐流淌出来。他目视前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真正释然的微笑。
喜欢穿越后,我选择躺平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穿越后,我选择躺平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