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抽在刘斌脖子上,火辣辣的,像旧伤又被揭了痂。不是土,是墨塔塌了后从地底喷出来的“诗灰”——千年诗魂烧完的渣,一粒粒都带着没念完的句子,和断气前那一声叹。他站在塔断的地方,脚下碎石扎手,可他没感觉。铜牌还贴着胸口,紧挨着心跳,像块活的疤。血早干了,但皮肤上那道红印还在,深一道浅一道,像是谁拿钝刀划开又缝上,现在还泛着腥。
他没走。
不是走不了,是不敢动。脚趾头哪怕蜷一下,识海那口钟就得响。刚才那一战,赢的是诗,塌的是根。他用《镇魂长诗》第三十七节当引子,借残存的诗源把黑袍人逼退,可代价是神识第七环裂了条缝。那不是伤,是“九渊图”崩了一环——大荒朝诗者最高秘传,记着诗和门之间的死契。现在第七环转得发疯,像有人在背后猛推,越推越快,推得他脑子发麻,颅骨里像有针在扎,又像有声音从骨头缝里往外爬,一句句,一声声,全是倒着念的诗。
他松开铜牌,让它垂到腰上。
金属磕在皮带上,叮一声,像回应什么。他忽然冷。不是风冷,是从骨头里往外渗的冷,像有什么正从他身体里被抽走——不是血,不是气,是“诗感”。那种能听出风里平仄、看出雨里对仗的本事,正在一点点褪。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诗者之力,正在退。而退的背后,是“门”醒了。
指尖顶住眉心,一寸一寸往里压。
不是封,不是镇,是放。他把心口敞开,让剩下的诗源逆着往上冲。疼炸了,肋骨像被铁钳绞,每吸一口气都像吞铁屑。可他没停,反而把意识沉得更深。只有在这种快散架的状态下,才能碰到那层被盖住的“真”——那些诗盟删掉的、历史埋掉的,没人敢说的。
门里的声音,还在。
不是乱响,是排过队的。那些诗魂的哭,原本是乱的,像雨砸瓦片。可现在,有了节拍——三短一长,三短一长,像老规矩的押韵,像丧钟,像娘哄孩子睡觉时哼的调。这不是自然来的,是被人“改过”的挽歌。就像把死人的话剪碎,再拼成新句子,只为让鬼魂死后还得“合律”。
他猛地睁眼。
铜牌烫了,烫得像刚出炉的铁。血又渗出来,顺着牌面往下爬,在地上滴出一个字——“门”。
不是他写的,是牌自己显的。
那字不像楷,也不像篆,倒像远古的画,像门框加一横,又像牢笼加把锁。他盯着它,忽然想起大荒朝的律。三十六条诗禁,第七条写着:“诗者不得触门枢。” 违者,魂锁九渊,永不得归。他以前以为那是防外人,现在懂了,那是拴住自己人的链子。
可他现在念的,正是“诗者归来”。
他低头看铜牌,四个字在血光里浮着,像活虫一样抖。他试着默念,刚吐出“诗者”,喉咙就涌上一股腥,舌尖尝到铁锈味。再念“归来”,识海第七环猛地一震,差点脱轨,像有只手从里面撕他神识。不是失控,是禁忌在反咬。这四个字,本不该存在。它们是倒写的咒,是牢的钥匙,是被禁止的“回家路”。
他闭眼,不念了,开始唱。
不是唱词,是唱音。一个“啊”字,从胸口滚出来,没意思,没情绪,像婴儿第一声哭,像天地还没分开时的动静。声音一起,铜牌上的血字扭了,化了,像墨落水里,慢慢散开。接着,浮出一句诗:
“门启非因诗,诗亡始为钥。”
他整个人僵住。
这话,不是现在写的。是倒着刻进时间里的。每个字,都是用“忘”喂出来的。你越想记,它越模糊;你一放弃,它自己冒出来。老塔主说过,有种“逆诗”,不在纸上,不传人口,只在人彻底放弃理解时,才悄悄显现。那是诗的魂,在时间缝里低语。
诗者执门,从来不是权,是禁。
他忽然懂了。异界之门不是被人砸开的,是“诗的死”启动的。诗越少,门越开;诗者越强,反而越像钥匙——不是开,是唤醒。每一次念诗,每一次镇压,都在给门添柴。诗者以为在守,其实是在喂。大荒朝的灭,不是因为外敌,不是天灾,是因为他们太强了——强到成了门的“引信”。
他抬手,从塔基掰下一块瓦。
墨色,边焦了,是昨夜诗火烧过的印。那火不烧人,专烧诗魂,连灰都不留。他指甲划过瓦面,挤出一滴血,写下《镇魂长诗》第一句:“天地无言,诗自生哀。”
血字刚成,识海一震。
画面闪出来——
黑袍人跪在门边,背对着,双手举着一卷诗简。那简不是竹的,是无数小诗魂编的,每节都闪着微光。上面没字,是活的诗魂,被链子锁着,一节节抽出来,炼成黑光,打进门心。门里,浮出无数影子,全是失踪的诗者。他们不挣,不喊,只是齐声低语,声音齐得像刀切纸,念的正是《镇魂长诗》最后一句:“归来者,永囚。”
仪式中间,铜炉烧着青火,火里浮着一块牌。
和他手里的一模一样。
“诗者归来”。
但字是反的。
他瞳孔一缩。
不是眼花。那牌上的字,是镜像的,是倒写的。就像从门里往外看的视角。那青火,不是普通火,是“诗心之火”——只有真正献祭了诗感的人,才能点着。他见过古书上写:诗心焚,则诗亡;诗亡,则门启。
画面刚要清楚,突然碎了,像被什么从背后抹掉。他再写,再引,血流得更多,可再也拼不起来。识海第七环狂抖,快断了。他知道,有人在拦他看。
但他已经看见了。
黑袍首领转身那一瞬,侧脸露出来——眉骨高,鼻梁断过,右耳缺一角。和诗盟三长老,七分像。那人曾教他《诗律十三篇》,曾拍他肩说:“诗者,当以命护诗。” 可现在,那张脸在门边,在献祭的中心,在“逆诗归狱”的坛上。
诗盟的人,早就知道门。
甚至,亲手推过它。
他低头看铜牌,血还在流。不是他伤了,是牌在“哭”。它本不该存在,是倒写的信物,是牢的钥匙,不是守门的凭证。诗盟说的“归来”,从来不是让诗者回家,而是让被关的诗魂回笼。而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护诗,其实是在执行一场千年的祭。
他忽然笑了。
笑自己傻。以为执剑护塔,以为能一人镇住墨塔,其实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大荒朝为何亡?不是外敌,不是天灾,是诗者自己把门开了。他们想掌控诗源,想让诗永生,结果反被“收”了——诗源不是力量,是牢。它关的不是异界的东西,是诗者自己。真正的诗,不在诗源里,而在人间没写的句子里,在孩子随口哼的童谣里,在老农耕地时哼的小调里,在恋人分别时说不出口的那句“保重”。
他松手。
铜牌落地,闷响一声,像丧钟。
就在这时,怀里的诗莲轻轻一颤。那是他从大荒废墟里找到的最后一颗诗种,曾以为是希望。可现在,最后一瓣,开始落。不是碎,是自己飘下来。它在空中转,像枯叶。忽然,裂开一道缝,一道光透出,照在地上。
是一行小字:
“真诗不在门内,在人间未写之句。”
他盯着那字,不动。
风又起,卷起灰,打个旋,落在铜牌上。血被吹开,露出底下一层旧刻——不是“诗者归来”,而是四个被刮掉的字,只剩沟。他伸手,轻轻摸那痕,指尖陷进深深的刻印,像是被人用刀一点点剜去的。
“逆诗归狱”。
原来“归来”的,不是诗者,是被囚的诗魂。而“逆诗盟”,不是反抗者,是看守。他们不是在抗门,是在养门。他们说的“镇守”,其实是“喂”。每一次念诗,每一次用诗力,都在给门添火。诗者越强,门越开;越执着,越像祭品。
他慢慢蹲下,捡起铜牌,攥在手里。
掌心被边割破,血顺着指缝流下,滴在诗莲残瓣上。瓣一震,忽然化作一道光,射进识海。那光不烫不痛,却沉,像一句沉进心底的遗言。第七环猛地停了。
不是压住,是换了。
一道新纹浮现,不是轮回,是断链。九渊图第七环,断了。那不是坏,是解脱。他忽然明白,九渊图本就是枷锁,是诗盟用来拴诗者的链子。第七环,正是“归狱之环”——一旦启动,诗者会自愿回门内,当新的看守。
可现在,链断了。
门的节奏,变了。
不再是催命的拍子,不再是哀嚎的押韵。它慢了,沉了,像地在呼吸,像娘哄孩子的调。他闭眼,听见门里的声音又来了。
这次,不是哭。
是一句诗,从极深处传来,贴着耳膜:
“你才是,最后一个写诗的人。”
他睁眼,风停了。
灰不飞,塔不抖。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照在墨塔断口。他站着,铜牌在手,血染衣,识海空了。他知道,不能再用诗力镇门了。那样只会让诗死得更快。
他转身,往山下走。
不是逃,是去人间。
他知道,某个村口,有个孩子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却带着最原始的韵。他知道,某个巷尾,有个老妇哼着没人听过的调,词不对,却让路过的猫都停下。他知道,真正的诗,不需要守,它只需要被写出来。
而他要做的,不是守塔,是让诗,回到人间。
风又起,轻轻拂过他的脸。
这一次,没有灰,没有痛。
只有一句,还没写完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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