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芝现在十分确信了，杨清岚这个女儿，真的是她一个人拾闹不来的。自从女儿学会走路，甚至开始到处乱跑以后，王瑞芝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混世魔王的。
明明，杨绍云就是个白面书生，杨承沣也是个规规矩矩地小小子。可是杨清岚，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好像就能与全世界为敌似的。
王瑞芝十分头疼，而杨绍云却很开心。因为，他从女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存在形式。自己一辈子循规蹈矩，却遭了姨母一家人欺负，一辈子与人为善，却戴着一顶地主阶级的帽子，生活工作全都受到拘束。
现在，杨清岚虽然只有三岁年纪，却活得恣意。那种恣意，让杨绍云作为旁观者，都能感觉到无限的生命力。
也许是营养跟不上，杨清岚两岁上才走稳当。走稳当以后，好像要弥补以前似的，马上就开始到处跑上了，就连说话，也清楚的堪比大人。整个院子里面，就没有杨清岚去不了的地方。有时候，仗着自己人小能钻，杨承沣在她后面都撵不上她。
王瑞芝眼看着杨清岚这么上房揭瓦的了，自己又实在是家里一堆活计，火柴盒厂还有一堆活计，根本顾不上，也就随她去了。这孩儿虽然到处乱窜，可是起码，她聪明，知道回家。
这天后晌，王瑞芝趁着天光，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了自己房子临街的门面上头，一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手里不停地糊着盒子。突然，她眼前一晃，看着个小人人从街上跑过去了。王瑞芝定了定神，仔细看过去，果然，是她女儿的小身影。
王瑞芝刚要纳闷，这孩儿这是咋地了，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声，紧接着，那哭嚎声，竟是进了自己家。
王瑞芝连忙把手头的活计放下，随手拿起边上的抹布擦了一把，就向屋里走去。
还没进屋，就见同住一个院子的王大嫂子，带着她五岁的儿子，怒气冲冲地过来了。
王瑞芝紧走两步，上前问道：“哎呀，咱孩儿这是咋地了？来，姨看看，是不是磕着哪了？咋地这来不小心？”边说，还一边小心观察着王大嫂的表情。
只见王大嫂根本不领情，一把推在王瑞芝胳膊上，大声说道：“你那闺女是咋回事情？三天两头过来打俺孩儿？一天天的，竟不学好了？你看看今儿这叫打的，把俺孩儿脑袋都打破了！”
说着，王大嫂把她儿子捂着脑袋的手一把拽了下来，果然，那额头上破了个小口子。
然而王瑞芝没有惊慌，只是揣着手，看了一眼那口子，有注意到临街大门那边，聚了些好事的人过来。她慢条斯理，但是却口齿清晰的说道：“大嫂，这不应该哇？你儿今年几岁了？”
王大嫂子愣了一下，不明白王瑞芝好好的突然问孩子年龄干啥，她答道：“五岁了。”
“你看哈，你孩儿五岁了，还是个男孩儿，我女今年才将将三岁，又是个女子。咋地就能是我女把你儿的头打破了？”王瑞芝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点心虚。刚才她看见杨清岚跑走的背影，其实就已经能断定，那孩子又惹祸了。只是，输人不输阵，坚决不能认。
王大嫂子听完反应了一下，突然就怒了，大骂道：“你一个地主家的，凭甚在这把黑的说成白的？！我亲眼看见你女拿上煤铲铲一下就拍到俺儿脑袋上了，你还不想认？！这还有没天理了？！”
“你看你这个大嫂，孩儿们之间耍了，咋地还能论得上天理了。”王瑞芝坚持着，没让自己冲动之下，跑出门去找闯祸的女儿去。这事儿得在她手里解决掉。“这样哇，大嫂，我闺女现在不在家，你看，这来多人，你也没有看见她哇？那就是不知道跑到哪的了。等她回家的，回家以后，我领上她，去你家给你赔礼道歉。你先带上孩儿回的洗洗，把伤口处理一下的，这总行哇？”
王大嫂子溜着眼皮看了一圈王瑞芝家里，确实是啥也没有。心下不禁有些懊恼。这该死的地主家，不应该是满屋黄金么？怎得她家这屋子，看着比自己家还要破烂。
再四处望望，果然是不见那姓杨的地主小崽子的身影，于是悻悻地说道：“那俺先带上孩儿回家了。你闺女回来了，你必须带上去给俺儿赔礼道歉的。”
“嗯嗯，肯定的。你先赶紧回的把孩儿的伤口处理一下，不然叫人看见要笑话了。这孩儿脑袋还破的了，不说赶紧给处理伤口么，是要先寻打人的小孩儿了。”王瑞芝嘴上阴阳了一把王大嫂子，却发现这位大嫂根本没听明白她在说啥。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好心劝她呢。
不过王瑞芝也没再理会王大嫂子和她儿子的事儿。现在，王瑞芝满肚子的火气，坐在小板凳上，黑着脸正冲着街道，居然被她坐成一股子大马金刀的气势。
一阵，杨承沣先下学回家了。
看到他妈坐在临街大门里，杨承沣不禁脑子飞转起来。最近作业都好好的写了交了，这段日子也没有考试过，他在学校里也没惹了祸，他妈这是啥意思？
撩起眼皮看了看愣在门外的儿子，王瑞芝冷声道：“作业写完了？”
杨承沣如梦初醒般答道：“今儿布置下的还没有写了。我就是准备回来洗了手先写作业了。”
“那你傻愣愣的站到这是要做甚？还不赶紧进屋洗手写作业的？”
“哦哦，我马上就去。”说着杨承沣就抓了抓自己的书包带，准备越过他妈进屋了。
“等等！”王瑞芝在杨承丰刚越过自己的时候，又叫住了他。
杨承沣此时抓着书包带的手更紧了，小小的人儿，那手上竟是还能看见青筋了。
“刚刚回来时候看见你妹子没有？”
偷偷的长出一口气，杨承沣此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跌回了胸膛里。他头都没回的继续向屋里走去，边走边说：“没有，今儿就没有看见清岚。”
王瑞芝于是没再说话，继续坐着等。
等着等着，杨绍云也拉完活回家了。走到临街门前，看到王瑞芝气势汹汹的坐在门里，他不禁一阵好笑，推着三轮，边向旁边院门走，边问了一嗓子：“这是作甚了？”
王瑞芝没回话，愣是等到杨绍云去院子里，把三轮停好了，锁了，进了门，这才头都没回的说道：“等你闺女了。今儿她把院里那个王大嫂家儿打了。”
杨绍云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道：“王大嫂家那个儿不是倒五岁了？”
王瑞芝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回头剜了杨绍云一眼，恨恨道：“你说哇！你三岁的闺女，把人家五岁的儿脑袋打破了！”
“嗯？那清岚没事情？”杨绍云有些着急自己闺女。
“她能有甚的事情？打了人就跑了。你闺女精的了。拿上煤铲铲把人家的脑袋铲破了。”
“嘿嘿，我闺女聪明，知道用工具……”还在得意孩子懂得借势的杨绍云，看到王瑞芝的眼神后，默默地闭紧了嘴。妻子现在明显火气上头，还是不要再惹事了。
等到家家户户都做好饭，满大街的叫孩儿们回家吃饭的时候，杨清岚才蹦蹦跳跳的回来了。一进家门，就见她妈在门口堵着，一脸不好对付的样子。
杨清岚盯着她妈的脸好一阵，然后说道：“妈，你长白头发了。”
这下，王瑞芝是真的忍无可忍了。一把抄起板凳边上放着的细木棍子，高高举起就要往下抽。
此时已经做好晚饭，正往屋里端的杨绍云火急火燎的把碗往桌子上一撂，几步上前就拉住了王瑞芝的手，一边向女儿使眼色，一边嘴里说着：“哎呀呀，再生气也得先吃饭。吃了饭你再问问咱孩儿，到底是因为甚打的人么，不能这样问也不问就直接教训啊。”
“先不吃！今日要是这孩儿说不出个缘由来，我必须得抽她。”王瑞芝却咬死了不放。
于是杨绍云赶紧打圆场道：“那清岚赶紧说，说说你今儿因为甚拿上煤铲铲把王家的小子脑袋铲破了？”
杨清岚一听这话，立马瞪大了眼睛，问她爸道：“他还敢告状了？！”
杨绍云和王瑞芝听到这里，俱是一顿。杨绍云小心的问女儿：“咋地？人家做了甚了？”
“他嘴贱！我耍得好好的，他非要跟到我屁股后头唤我地主崽子。我警告他了，他听不懂人话，就得好好收拾！”杨清岚小小的人儿，插了腰站在目瞪口呆的两口子面前，好像全天下的道理，全都站在她这边了。
而杨绍云和王瑞芝对看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那孩儿挨打挨得不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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