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琛苏醒了。
但这“苏醒”二字,其含义却与常人理解的大相径庭。他的身体机能似乎在缓慢恢复,能够被搀扶着坐起,甚至能在护工的帮助下进行极其简单的吞咽。然而,他的“意识”却仿佛被困在一场永不散去的浓雾里,模糊而混乱。
在陆寒琛苏醒后的第三天,林瀚教授带领神经内科、康复科等多位专家,对他进行了一次全面而详细的神经心理学评估和脑功能检查。苏婉婷没有到场,但周骁全程陪同,并将评估结果第一时间告知了她。
电话里,周骁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怪异的复杂情绪。
“苏小姐,评估结果出来了。”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林教授说,陆总的大脑,尤其是颞叶和部分前额叶皮层,确实存在器质性损伤。这导致他出现了严重的片段性记忆缺失和认知功能障碍。”
“什么意思?”苏婉婷握着手机,站在工作室的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攘的人群,感觉自己和那个病房里的世界隔着无形的壁垒。
“就是说,”周骁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他的记忆像是被打碎的镜子,只留下了部分碎片。他……他还记得您,记得小少爷的名字‘念念’。”
苏婉婷的心微微一动,眼前闪过他苏醒时那句模糊的呼唤。
“但是,”周骁的语气变得更为艰难,“他对于……对于离婚后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他自己那些……偏执的、伤害性的行为,记忆非常模糊,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混乱和缺失。他好像……把那段痛苦的记忆自行‘屏蔽’或者‘扭曲’了。”
苏婉婷屏住了呼吸。
“医生问他为什么住院,他表情很茫然,偶尔会嘟囔说是‘工作太累’,或者‘不小心摔倒了’。问他之前是否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会显得很困惑,甚至有些委屈地看着医生,反复说‘没有’、‘婉婷很好’、‘想见孩子’。”周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他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如何逼迫您,不记得那些威胁短信,不记得他发疯一样想要抢走念念……甚至,对于他昏迷前那场差点拖垮整个陆氏的商业清洗行动,他也认知混乱,只零星记得几个项目名字,却完全说不清自己为何要那样做,仿佛那只是寻常的商业决策。”
苏婉婷缓缓闭上眼睛,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忘记了。
他竟然……忘记了。
忘记了那些让她夜不能寐的恐惧,忘记了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忘记了他是如何像一个偏执的恶魔般纠缠不休。
过去的罪孽,仿佛被这场大病凭空抹去了一大部分。留下的,是一个记得她和孩子,却对自己罪行“一无所知”的、残缺的陆寒琛。
这是一种怎样的讽刺?
她恨了三年,挣扎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在法律的帮助下赢得了喘息的空间,那个施加伤害的人,却以一种近乎“无辜”的姿态,遗忘了所有。
这让她积蓄的恨意,瞬间失去了最清晰的目标,变得空落落,无处安放。
一种极度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有荒谬,有愤怒,有一丝可悲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第二天,在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冲动驱使下,苏婉婷再次来到了医院。她没有进病房,只是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静静地看着里面。
护工正在耐心地给陆寒琛喂水。他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不再像刚苏醒时那般完全空洞,却蒙着一层孩童般的懵懂和依赖。他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偶尔会因为吞咽不及时,水从嘴角溢出,护工便细心地替他擦去。
他没有丝毫不耐,也没有了从前那种掌控一切的凌厉气场,只是安静地、甚至有些笨拙地配合着。
这时,周骁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走了进来,试图跟他沟通一些极其简单的公司事务——并非真的要他决策,只是作为一种认知刺激。
“陆总,这是上个季度的财报摘要,您要看一眼吗?”周骁将屏幕转向他,语气温和得像在哄孩子。
陆寒琛的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他看了几秒,便有些烦躁地移开目光,像个面对难题想要逃避的学生,低声嘟囔着:“看不懂……头痛……”
周骁连忙收回平板,安抚道:“好好好,不看就不看。那……您还记得张董事吗?昨天还来看过您。”
陆寒琛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最终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困惑,仿佛在问“那是谁?”。
苏婉婷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那个曾经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眼神就能让下属噤若寒蝉的男人,如今连看一份简单的财报都会喊头痛,连昨天见过的人都记不清。
他变得脆弱,依赖,甚至……有些幼稚。
这种巨大的反差,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爽感”,仿佛看到了高高在上的神只被拉下神坛,跌入凡尘,变得比普通人还要不堪。但在这“爽感”之下,却又掺杂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和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
就在苏婉婷准备悄然离开时,病房内的陆寒琛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忽然转向了门口的方向。
他的视线,穿透了那块玻璃,准确地捕捉到了伫立在外面的苏婉婷。
四目相对。
苏婉婷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开。
但陆寒琛的反应更快。他那双蒙着迷雾的眸子里,在看到苏婉婷的瞬间,竟然奇异地亮起了一小簇微光,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亲人。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依赖和急切的神情,嘴唇嚅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就在下一秒,异变陡生!
陆寒琛脸上的急切和微光骤然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他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头,手指用力地插进短发里,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啊……头……头……痛!!”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渗了出来,浸湿了鬓角。
“陆总!”周骁和护工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按住他因剧痛而痉挛的身体。
“医生!快叫医生!”周骁冲着门外大喊。
苏婉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僵在原地。
在众人混乱的安抚和陆寒琛痛苦的呻吟声中,他抱着头,蜷缩着身体,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破碎不堪的音节,仿佛是从记忆最黑暗的裂缝中艰难爬出的鬼魅:
“法……庭……”
“苏……婉婷……”
“恨……我……”
“走……开……”
这几个零碎的词语,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了苏婉婷的心上!
法庭……恨他……走开……
这是他记忆深处,关于她决绝背影和冰冷恨意的碎片吗?在他遗忘大部分罪行的时候,这些最尖锐的痛苦瞬间,却如同烙印般,在他脑损伤的混乱中,化作了突如其来的、剧烈的生理性头痛?
林教授和护士很快赶来,给陆寒琛注射了镇静剂。药效作用下,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抱着头的手无力滑落,再次陷入昏睡,只是眉头依旧痛苦地紧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那惊鸿一瞥的记忆残片的折磨。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周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走到门口,对着脸色苍白的苏婉婷,苦涩地解释道:“林教授说……这是创伤后应激反应叠加器质性脑损伤的表现。他可能……并非完全失忆,只是那些痛苦的记忆被大脑防御机制强行压抑和打碎了,偶尔会受到刺激,以这种……剧烈头痛和记忆碎片的形式闪现。”
苏婉婷看着病床上那个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的男人,看着他苍白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脸庞。
他忘了。
却又没完全忘。
过去的罪与罚,爱与恨,并未真正消失,只是以另一种更扭曲、更残酷的方式,潜藏在他受损的大脑里,不时跳出来,同时折磨着他和她。
她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崭新”的、忘记了过去的陆寒琛。
可现在才发现,她面对的,是一个被过去彻底摧毁后、残破不堪、连自身罪孽都无法清晰承载的……病人。
这场纠缠,似乎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而她,又该如何面对这个“不完全”的陆寒琛,和他脑海中那些偶尔会刺伤彼此的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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