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穿透枯禅寺后厨的窗棂，为蒸腾的雾气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萧然蹲在那口巨大的禅锅旁，锅里炖煮着僧人们的早斋，百年铁锅的锅壁上，每一道划痕都仿佛藏着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锅中的热气氤氲了他的脸，也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语义同频’系统试运行。当前目标：枯禅寺住持。信息传递媒介：食物情绪波动。当前适配度百分之三十七。”脑海中，小绿AI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
萧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百分之三十七……也就是说，剩下那百分之六十三，全得靠猜。”这听起来更像是玄学，而非科技。
一缕微光从汤锅上方扭曲，凝成一张半透明的小票灵。
它飘浮着，带着一丝哀伤的语气低语：“住持昨晚哭了……很小声，但我感觉到了。他梦见自己在千年前，站在冲天的火光前，和玄机阁的第一任阁主一起，亲手烧毁了第一本来自海外的订单本。”
这个信息让萧然的心沉了一下。订单本……又是订单本。
就在这时，后厨的木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缝。
小樱闪身而入，动作轻盈如猫。
她手中端着一只古朴的茶碗，碗壁上，一行湿润的茶渍正缓缓凝结成字，仿佛有无形的手在书写：“午时三刻，茶剑会‘净心试炼’，违者逐出山门。”
萧然的瞳孔微微收缩。
小樱将茶碗放在灶台上，目光锁定萧然，眼神里充满了警告与担忧。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先是指了指他，随即并指如刀，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用力一划，做了一个锁喉的动作。
他瞬间明白了。
千叶静终于要动手了，而且是用最阴毒的方式。
这场所谓的“净心试炼”，目标就是他萧然。
千叶静要借全寺僧人之力，布下一场名为“静默刑”的杀局，不伤他分毫皮肉，却要将他的意志与尊严彻底碾碎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角落里的保温箱，那是他仅有的私人财产。
箱子里，只剩下半盒早已冰冷的隔夜饭，和几根被压得有些变形的辣条。
这是他最后的口粮，也是他最后的武器。
一行淡蓝色的数据流忽然在他眼前划过，那是“瞬判之眼”启动的标志：“扫描目标：冷饭，辣条，禅锅余火。分析结果：组合具备高情绪共鸣潜力，可激发强烈而原始的情感记忆。”
潜力？就凭这点东西？
午时，禅堂广场。
阳光炽烈，将青石板地面烤得发烫。
百名茶僧身着灰色僧袍，盘膝而坐，组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
他们面前各置一盏茶，茶水平滑如镜，映照着天光，也映照着人心。
肃杀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广场，空气中只有微风拂过僧袍的细微声响。
千叶静一袭白衣，立于广场中央的高台之上，神情冷峻如冰封之下的山峦。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今日试炼，不较武力，不论真气，唯察心静。枯禅寺千年基业，在于‘静’之一字。心若不静，万法皆为虚妄。”
他的目光最后如鹰隼般，死死钉在广场边缘的萧然身上：“萧然，你既入我枯禅寺，便当守我寺规。你若能在这‘千杯封脉阵’中，让住持心中再起波澜，让他动情，便算你胜。”
话音刚落，满场哗然。
让已入“枯禅”之境、千年不动凡心的住持动情？
这根本不是试炼，这是羞辱！
萧然的心猛地一紧。
他明白了千叶静的毒计。
这根本不是比武，这是在逼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暴露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非武之武”。
一旦暴露，他便是异端，是心魔，人人得而诛之。
千叶静缓缓抬手，冷然道：“试炼，开始！”
刹那间，百名茶僧同时端起茶杯，真气流转，百杯茶水的气息瞬间连成一片，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萧然笼罩其中。
那茶气如丝如缕，钻入他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的情绪、他的思想、他的一切秘密都从体内剥离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在这张天罗地网中，他无处可藏。
退无可退，便无需再退。
萧然深吸一口气，在百双眼睛的注视下，竟真的走向了广场一侧那口临时架起的大铁锅。
他没有生火，只是将保温箱里那半盒冷饭一股脑地倒入锅中，用锅底尚存的余温慢慢翻炒。
接着，他拿出那几根辣条，在手中捻成粉末，均匀地撒入饭中。
一股辛辣又奇异的香气，混合着米饭的焦香，开始在庄严肃穆的广场上弥漫开来。
僧人们皱起了眉，千叶静的这就是他的手段？
用这等凡俗甚至可以说是污秽的食物，来动摇住持的心？
痴人说梦。
然而，萧然的动作并未停止。
他从怀中，缓缓掏出那本被烧得焦黑卷曲的东京订单本。
他看着那残破的书页，就像看着一个破碎的梦。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撕下其中一页，投入锅底的余火之中。
“噗”的一声，焦脆的纸页瞬间被点燃，火焰猛地向上窜起，将锅里的冷饭彻底烘热。
一股饭香、辣条香与焦纸味混合而成的，难以言喻的气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呼吸。
“警报！检测到住持脑波出现剧烈波动！情绪值已突破静修阈值！”小绿AI的急报在萧然脑中炸响。
高台上，一直双目紧闭、如老僧入定般的住持，那千年未曾抖动过的眼睫，忽然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灼灼地望向萧然，那眼神深处，是惊涛骇浪。
汤锅的蒸汽之上，小票灵的字迹再次浮现，这一次，只有五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千年的力气：“你来赎谁？”
萧然没有回答。
他沉默地将那碗混合着纸灰的炒饭盛入一只破旧的木碗中，双手捧起，迎着所有或惊愕、或鄙夷、或困惑的目光，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高台上的住持。
“住手！”千叶静终于无法保持平静，他厉声大喝，“此乃心魔之食，岂能玷污住持！”他身影一闪，便要出手拦截，手中的茶筅化作一道残影，直取萧然手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的小樱突然双膝跪地，以手代笔，蘸着地上被茶气浸湿的水汽，闪电般画出了一道繁复而古老的茶符。
那是早已失传的古令——“暂停阵法”！
“嗡！”一声轻鸣，笼罩全场的“千杯封脉阵”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百名茶僧齐齐闷哼一声，气息为之一窒。
就是这个瞬间！
萧然的身影穿过凝固的空气，将那碗饭，稳稳地递到了住持的面前。
住持枯槁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了木碗。
他低下头，用木筷夹起一粒米饭，送入口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住持的眼角滑落，滴入碗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那饭粒中夹杂的纸灰，仿佛在他口中化作了最后三个字：“对不起。”
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的摩擦声，那是千年未曾言语的声带在重新适应。
然后，一句破碎的话语，清晰地响彻全场：“我……也想说。”
千叶静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茶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喃喃自语：“不可能……绝不可能……一碗剩饭，怎么可能破掉我的静心大阵？”
“叮！”萧然的脑海中，系统提示音清脆响起：“‘语义同频’适配度提升至百分之六十八。提示：味觉是记忆的钥匙。下一次，可尝试‘悲伤味’与‘愤怒味’的情绪共振。”
萧然没有理会系统的声音，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泪流满面的住持，轻声说道：“不是饭厉害，是你心里，早就想哭了。”
远处，那口禅锅下的余火，在无人添柴的情况下，忽然“呼”地一下，重新跃动起来，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惊骇的脸，仿佛在为某个被埋葬千年的灵魂，重新点燃了归途。
广场上的骚动与震撼，似乎都与千叶静无关了。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住持手中的那只空碗，又看了看面色平静的萧然。
他的世界，他所坚守的、用以衡量一切的“静”的法则，在这一刻被一碗剩饭砸得粉碎。
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为一种死灰般的沉寂。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只是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下高台，穿过人群。
他的背影，曾经笔直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此刻却仿佛承载了一座正在崩塌的山岳，以及一个刚刚萌芽的、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恐怖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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