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大亮。
丰祥城的清晨，被船桨划破水面的欸乃声和早点铺子里传出的糯米香气唤醒。
临水居客栈的天字号房里，苏妙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昨夜的紧张与试探，似乎并未影响她分毫，反而像一针兴奋剂，让她此刻精神百倍。
墨渊早已起身，正立在窗前，看着楼下院中晨练的亲卫。他身形挺拔如松，晨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神情是一贯的冷峻，但眉宇间，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
“老公，早啊！”苏妙妙像只小猫似的，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蹭了蹭，“在想那个戴眼镜的病娇帅哥呢？”
墨渊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下来，转身将她揽入怀中，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是谢炎。别用那些奇怪的词形容他。”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就是一个意思。”苏妙妙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正经的，你觉得他昨天是诈我们，还是真的看出了什么？”
“两者皆有。”墨渊沉声道，“他认得‘赤炼石’，说明他对‘神木谷’的了解，远在我们之上。但他故意说破，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是在警告，也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细。他在赌，赌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赌对了，我们确实不能打草惊蛇。但他也赌错了，他以为我们会因此变得束手束脚。”苏妙妙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狡黠，“他越是想看我们紧张，我们就越要放松。他不是怀疑我们是假扮的游客吗？那我们就把游客这个角色，扮演到底！”
【谍战剧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就是让对手完全看不透你的操作！他以为我在第一层，实际上我已经飞到了大气层！今天，本王妃就要向他展示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沉浸式旅游’！】
“你又有什么主意了？”墨渊看着她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知道她心里又有了新的计划。
“计划就是，没有计划！”苏妙妙打了个响指，“今天，我们不谈公事，不聊‘赤蝎’。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带娃出游！丰祥城这么漂亮，不逛逛太亏了。我要让那个谢炎派来监视我们的人回报说，这对‘京城来的土豪夫妻’，心大得很，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关心！”
这番出其不意的逻辑，让墨渊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知道，这确实是应对当前局面的最好方法。以不变应万变，让对方在暗处干着急。
“好，都听你的。”他宠溺地说道。
***
一个时辰后，摄政王一家，再次轻车简从地出现在了丰祥城的街头。
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城中最富盛名的私家园林——怡园。
怡园的景致，与京城摄政王府那规整大气的皇家园林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开阔的广场和宏伟的殿阁，而是以水为中心，用曲折的回廊、玲珑的假山、雅致的亭台，将整个园子分割成一个个小巧而精致的景观。一步一景，移步换景，处处都透着江南水乡的灵秀与婉约。
“哇！这里好漂亮！”苏妙妙一进园子，就发出了真心实意的赞叹，“感觉比我们家那个大花园有意思多了。我们家的花园，方方正正的，跟阅兵场似的，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
跟在身后的凌霜，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家王爷。只见墨渊的嘴角，似乎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团团和圆圆两个小家伙，更是像被放归山林的小兽，瞬间撒了欢。圆圆挣脱了奶娘的怀抱，摇摇晃晃地去追逐一只飞舞的蝴蝶。团团则被假山下的一个小小洞穴吸引，迈开小短腿，一本正经地要去“探险”。
一时间，几名负责照看孩子的奶娘和亲卫，被搞得手忙脚乱，却又不敢大声喧哗，生怕惊扰了主子们的雅兴。
“你看，这才叫童年嘛。”苏-妙-妙-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们沿着一条蜿蜒的石子路，穿过一座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湖边种满了垂柳，湖心有一座小巧的亭子，名为“画心亭”。
亭子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画师，正铺开画卷，对着湖光山色写生。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衣，神情专注，画笔下的山水，寥寥数笔，便已意境全出。
苏妙妙眼睛一亮，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全家福！对啊！我们还没正儿八经地拍过一张全家福呢！既然来了这么漂亮的地方，不留个纪念怎么行？古代没有照相机，但有画师啊！这不就是活的人肉照相机吗！】
她兴冲冲地跑到墨渊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墨渊起初有些犹豫，觉得在外面抛头露面画全家像，有些不合规矩。但看到苏妙妙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所有的原则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点头的份。
苏妙妙立刻跑到那位老画师面前，笑眯眯地问道：“老先生，我们想请您画一幅画，可以吗？价钱好商量。”
老画师从画卷中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她一番，又看了看远处气度不凡的墨渊和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最后哼了一声，语气颇为高傲：“老夫画山画水画天地，不画俗人。你们另请高明吧。”
【嘿！这老头，还挺有性格！不过，我喜欢！】
苏妙妙也不生气，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金元宝，轻轻放在他的画案上。
“老先生，这不是钱。”她一脸诚恳地说，“这是我们对您画技的‘投资’。我们一家人，从北方远道而来，就想在这江南美景里，留个念想。您看我夫君，长得帅吧？您看我这一对龙凤胎，可爱吧？我们这一家子的颜值，绝对能让您的画作，增色不少。画我们，不俗，是为您的作品集，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老画师被她这番歪理说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看那锭晃眼的金子，又看看苏妙妙那张巧舌如簧的脸，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两个确实可爱得紧的奶娃娃身上，终于松了口。
“罢了罢了，算老夫今日，为艺术献身了。”他收起金元宝，没好气地说道，“说吧，想怎么画？”
***
于是，一场堪称灾难的“全家福”绘制，正式开始。
地点就选在画心亭旁的柳树下，背景是湖光山色。
按照苏妙妙的“导演构思”，她要和墨渊坐在中间的石凳上，一人抱着一个娃。画面要温馨，表情要自然，眼神里要流露出对幸福生活的满足。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夫人，您的嘴角别咧那么开，含蓄一点！”老画师刚调好颜色，就不满地叫道。
“这位公子，您……您能别那么僵硬吗？您是画画，不是上刑场！”老画师看着墨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感觉自己的画笔都快握不住了。
这还只是开始。真正的主角，是那两个完全不受控制的奶娃娃。
苏妙妙怀里的圆圆，对老画师手里的画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趁着苏妙妙不注意，小身子一探，一把抓住了画师刚蘸了墨的毛笔。
“哎呀！”老画师惊呼一声。
那支笔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一滴浓墨，不偏不倚，正好甩在了墨渊雪白的衣襟上。
墨渊：“……”
【哈哈哈哈！干得漂亮我闺女！这叫艺术创作里的‘偶发性’！懂不懂！】
苏妙妙强忍着笑，赶紧拿出手帕去给墨渊擦。
而另一边，墨渊怀里的团团，本来是他唯一的希望。小家伙学着父亲的样子，坐得笔直，小脸紧绷，一副“我是沉稳小大人”的模样。
可就在这时，一只色彩斑斓的蜻蜓，悠悠地飞了过来，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团团的眼睛，瞬间变成了斗鸡眼。他好奇地伸出小肉手，想去抓那只蜻蜓。结果身子一歪，重心不稳，“噗通”一声，从石凳上滚了下来，幸好下面是柔软的草地。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混乱的导火索。
圆圆以为哥哥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也从苏妙妙怀里挣脱出去，咯咯笑着扑到团团身上。两个奶娃娃，瞬间在草地上滚作一团。
奶娘和凌霜等人，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冲上去“救驾”。
老画师拿着画笔，站在那里，整个人都石化了。他画了一辈子画，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场面。他看着眼前这一家子，男的俊美无双却一脸生无可恋，女的笑得花枝乱颤毫无形象，两个娃在地上打滚，一群仆人围着团团转。
这哪里是画全家福？这分明是一场闹剧！
“不画了！不画了！”老画师气得把笔一扔，“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哎，老先生别生气啊！”苏妙妙好不容易止住笑，跑过去安抚他，“艺术来源于生活，但要高于生活嘛！您看，虽然场面乱了点，但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是不是特别有感染力？您就把刚才那一瞬间画下来，保证比那些正襟危坐的画像，生动一百倍！这叫‘动态抓拍’！是最高级的艺术表现形式！”
老画师将信将疑地被她重新按回座位。他闭上眼，回忆着刚才那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场景，胸中似乎真的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创作冲动。
他重新拿起笔，不再拘泥于形似，而是挥洒笔墨，将那瞬间的动态与神韵，倾注于纸上。
***
半个时辰后，画作完成。
所有人都凑了过去。
画上，没有一个人是好好坐着的。男人微微侧身，正无奈地看着滚下石凳的儿子，衣襟上还带着一抹突兀的墨点。女人则探着半个身子，一手拿着手帕，脸上是忍俊不禁的灿烂笑容。地上的两个孩子，一个摔得四脚朝天，眼睛还盯着空气，另一个则咯咯笑着往哥哥身上爬。
整幅画，构图乱七八糟，人物东倒西歪。
但奇怪的是，它却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鲜活的生命力。每个人的表情都生动到了极点，那份乱中有序的亲昵与温情，仿佛能溢出纸面。
“好！画得太好了！”苏妙妙第一个拍手叫绝，“这才是我们的全家福！独一无二！”
墨渊看着画上的自己，虽然有些狼狈，但眼神中的无奈与纵容，却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他再看看身边笑靥如花的妻子和那两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心中最柔软的一角，被轻轻触动了。
就在这时，那老画师的目光，落在了苏妙妙腰间那个因刚才的混乱而露出来的香囊上。
“咦？”他轻声说道，“夫人腰间这颗红豆，倒是有趣。”
苏妙妙的心，咯噔一下。
“不过是颗普通的相思子罢了。”她若无其事地笑道。
“不，不普通。”老画师摇了摇头，他眯着眼，仔细端详着那颗“相思子”，“老夫年轻时，曾游历四方，到过南疆的火山边。此物的颜色，红中带焰，质地坚硬，毫无草木之气，倒与那火山深处，一种名为‘赤炼石’的矿石，淬炼后的色泽，有七八分相似。这可是稀罕物啊。”
又是“赤炼石”！
苏妙妙和墨渊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一个谢炎知道，可以说是他见多识广。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画师，竟然也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这丰祥城，到底藏了多少卧虎藏龙之辈？
或者说，“赤蝎”和“神木谷”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何种地步？
【完蛋，感觉我像个拿着新手村装备，闯进了一百级地图的菜鸟。周围随便一个Npc，都可能是隐藏大boss。】
苏妙妙的心里，警铃大作。
她付了双倍的润笔费，收好那张意义非凡的“全家福”，婉拒了老画师一起用午膳的邀请，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园林。
然而，就在他们一行人，绕过一处假山，准备从侧门离开时，却迎面撞上了一队人。
为首的，正是那个穿着一身雪白长袍，戴着水晶眼镜的俊秀青年。
谢炎。
他仿佛也是来游园的，手中还拿着一本书，身边跟着两个小厮，神情悠闲。
“真是巧啊。”谢炎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了温润如玉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在苏妙妙手中的画卷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看向墨渊，“王先生，王夫人，又见面了。两位今日，兴致倒是不错。”
微风拂过，吹起湖边的柳条。
空气，却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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