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十年代，林国庆这小子愈发出息，乘着改革开放的浪潮把以前的铺子给买了回来，在原址上建立新的结海大厦。
林满堂兴高采烈地邀请我们去剪彩，让我们饱餐一顿。
唯一遗憾的是，新来的厨子就是炒不出当年林四维的拿手好菜。沈桉就说我事多，我照例和他拌起嘴来，二哥儿也不劝架了，一边涮火锅一边拿我们的争执当余兴节目，吃的津津有味。
国庆重开酒店有个好处就是，谁家结婚办满月不用另找地方。
沈辩琴和李世济喜结连理办酒席，和他家小子李习之的满月宴，都是在结海大厦办的。
林志斌和林志恒的婚礼，他们子女的满月宴亦是如此。
值得一提的是，志恒娶了女律师刘琳娜，而他自己做了法医，李世济进了东城刑侦支队工作，队长就是陆雍也的儿子陆海平。
看着几个孩子重新聚在一起，算是我们的延续，又一个轮回吧。
1998年时，林志远的装扮从碎花裙子麻花辫到现在的牛仔裤露肩背心大波浪劵，从一个稚嫩的女童成长为一个青春期的美女，天天和她妈彩笺置气，我偏要护着她，彩笺气急了就说都是二叔惯的，志远犟嘴说当年二姥爷也是这样惯的你。
她们天天这样吵闹，最后沈桉大手一挥，送志远去伦敦留学了，二哥儿只好委托老约克一家人帮忙照看。
家里这才清净了点。
1997年时，明钧就带着一家老小从香岛回来，他和尺素已经做祖父母了。他们的儿子明鹏华和牛家的女儿已经育有三个女儿，两个大的七到十岁，小的刚出生。
而温宁音大嫂已是百岁老人了，银发枯皮，坐在轮椅笑着看着我们。
二哥儿当时就无语凝噎泪先流，大嫂拉着他的手，说：“我回来就不走了，我们一家人都要落叶归根。”
她强撑着去给明卿大哥扫了墓，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她双眸明亮有神，依稀可以辨认当年那个大银幕上女明星风靡全国的风采。
山高水长音难闻，麟鸿一跃一重重，欲使彩笺兼尺素，凭君千里传家书。
四十多年来，她与我们一封封信函，一句句问候，诉尽半个多世纪的离别。
百岁老人乍喜乍悲，一口精气神突然歇了下来，人也不行了。
临走时，她留有遗言要和明卿大哥夫妻合葬。他们分别半个世纪，终于可以在地下重逢。
等丧仪结束后，我们坐在结海大厦顶层贵宾级的包间，透过大得吓人的落地窗俯视着南城的那片胡同。
从前空旷的荒地，现在建满了几十层高的商品房。
“我爸和俦子要是看到如今的南城，恐怕不认识回家的路。”林满堂说着就想老泪纵横，呐呐道，“他们要是还活着，看看如今的和平光景那该多好啊。”
我和二哥儿无语以对，福子和沈桉眼圈有点红，文茵、清清和冷伶忍不住拭泪。
我们看着那里的房子拆的拆，盖的盖；那里的人搬的搬，迁的迁；四通八达的阡陌小路，全然变了模样；来来往往的街坊，换了一代又一代人。
山河盛世如是。
我奉行了一辈子的无神论，头一回希望人死后是有轮回的。
我们的亲友，还有那些牺牲的青年战士会重生为人群中的一员，没有被战火侵略、平安成长，与我们共享这盛世。
此后几年，沈桉、文茵、福子和冷伶接连去世，就连比我小八岁的清清和满堂也比我们先行一步。
而沈桉去世前夕主动找我谈话，而我没有好好听，让我不禁后悔不迭。
二哥儿精神愈发萎靡不振，我拿以前他劝慰我的话，劝他了几句。他反而若无其事地安慰我。
2002年，我们助养了个孤儿，取名叫明钦。之后传来陆海平殉职的噩耗，让二哥儿受了刺激大病一场。陆海平去世时才不到四十岁，他的妻子早逝，独留他儿子陆川，才八岁就成了孤儿。
年老的给年轻的送殡，怎能不让我们痛心？
陆家四代单传，代代是烈士遗孤。左右都没亲戚照顾，所以李世济和林志恒一商量，两家轮流照顾陆川，视如己出。
二哥儿病愈后，他眼睛又近视了许多，写不成字。我也是老花眼，和他半斤八两。幸好沈麟鸿与宋雁回的女儿咏絮的文笔不错，写回忆录的事就由她代劳。
外面的黑瓦灰砖的四合院，逐渐被拔地而起的现代化高楼大厦所覆盖；通讯设备从拨盘电话到按键座机、大哥大，再到如今的小灵通。
周围的一切都在更新换代，我们就像树上的叶子慢慢枯萎，腐烂成泥，却又成为新芽的养料，哺育着新的树苗。
2005年某天，二哥儿精神愈发不济，躺在安乐椅上，看着几个重孙辈的小孩在院子放风筝。我也是懒洋洋地躺在他旁边，瞧着明钧最小的孙女明雨霏放的最好，把彩笺的大孙子林昭甩开了，大孙女林晶紧追其后。
“雨霏这假小子脾气不像她亲奶奶，倒像她姨奶奶彩笺。”我咧嘴一笑。
“说她像彩笺，倒不如说她像她太奶奶——我音宁嫂子不服输的劲头。”二哥儿报以一笑，说着把彩笺最小的孙女林裳叫过来，摸摸她的头，说，“待着无聊，可以在我书房里找本《福尔摩斯探案集》看看。”
林裳听到后就开心地去了里屋。
她才五岁，却异常早慧，喜欢看些推理小说，是个文静聪明的孩子，很得二哥儿喜爱。她生于千禧年的正月初一，生日和我是同天，而且长着一双和我们沈家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眸，很得我的眼缘。
“小裳像不像我小时候的模样？”我问道。
“像着呢……”二哥儿恹恹欲睡地说。
“你忒敷衍，我小时候比小裳怎么样？”我不满地追问，他却再也不能回答。
“二哥儿，明弼甫！”
“二哥儿……”
无论我再怎么叫他，他永远地长眠。
东风已逝，纸鸢落矣。
嘱咐沈彩笺和林国庆把我和二哥儿葬在一起，我怡然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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