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还差一刻，林小满将弟弟背到洼地石后，油灯残座被她轻轻挪到石缝之间，刚好挡住弟弟胸口那道开始蔓延的黑纹。她没再看火光，而是用指尖沾了点唾液，混着怀表外壳刮下的金属碎屑，在弟弟心口画下三横两竖的断引符。笔画刚落，弟弟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手指抽搐了一下，随即安静下来。
她收回手，金属粉在指腹留下一道灰痕。老兵魂魄站在她身后半步，身形比刚才更淡，边缘的蓝光像是被风吹散的烟。他没说话，只朝林小满点了下头，随即隐入石后阴影，连脚步声都没有。
林小满握紧铁钩，绕到老槐树正面。树干上的木牌还在，字迹清晰：“影不入灯，门不开。”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抬手，用钩尖在树皮上划了一道。木屑飞起，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和她怀表上的标记，完全一致。
她呼吸一顿，立刻后退两步。
就在这时，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矮，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火光没灭，却变得极暗，几乎贴着灯芯蜷缩成一点。石头上的刻痕泛起微弱红光，从中间那道开始，像血管一样向两侧延伸。地面的落叶无风自动，一片片翻转过来，叶背朝上，露出底下泛着湿气的黑斑。
她立刻蹲下，把弟弟往石后又推了半尺，同时从包里摸出一张黄纸，咬破指尖，在纸上画了个简短的封阴咒。纸燃起一道青火，她将它压在弟弟身下。火光一闪即逝，弟弟的体温似乎稳住了半分。
“不是守门人。”老兵魂魄的声音从地底传来，低得几乎听不见，“是符咒，黑帮的‘锁魂引’，他们来了。”
林小满没回头，只将铁钩插进土里，划出一道弧线。泥土被翻开，露出底下一层灰白色的粉末——是引魂人笔记里记载的“避阴线”材料，她之前悄悄埋下的。她沿着弧线走了一圈，最后在弟弟背后收笔，低声说：“藏好，等我引他们出来。”
话音未落，树干东侧的树皮忽然裂开一道缝，像是被刀划开。一道字迹从上往下浮现：“门已开，影将灭。”
字是歪的，笔画生硬，像是用钝器硬刻上去的。林小满盯着那行字，眉头一皱——上一回木牌上的字，是有人亲手挂上去的，笔迹虽歪，却带着年久的磨损感，苔藓自然生长在笔画边缘。而这一道，树皮新鲜裂开，字迹底下没有一点绿意，连风都没来得及吹进去。
她冷笑一声，抬脚踢了踢油灯残座。
“哐”一声，灯座倒地，火光彻底熄灭。
四周瞬间暗了下来，只有石头上的红光还在缓缓流动。她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出声。
三息之后，树影晃动，一个佝偻的身影从西边缓步走来。穿着灰布褂子，头戴斗笠，手里拄着一根木杖，脚步拖沓，像是年迈不堪。走近了，站在油灯残座前，低声说：“你来了。”
林小满没应声。
那人又说：“纸条是我给的。若想救他，把怀表放在这石头上，自己走。”
她终于开口：“你不是送纸条的人。”
“哦？”
“送纸条的人，不会用新刻的字来骗我。”她一步步后退，靠近老槐树，“那张纸条折痕歪扭，像是孩子随手画的，可字里有旧墨的沉淀，至少在袖子里藏了三天。而你——”她抬手指向树干，“你刻字的时候，连呼吸都停了，怕被风吹乱笔画。黑帮的人，才会这么紧张自己的伪装。”
那人没动，斗笠下的脸依旧藏在暗处。
林小满继续说：“还有，送纸条的老妇，进来时没踩地上的落叶。你刚才，踩了。”
话音落，那身影猛地一颤。
下一瞬，斗笠被掀飞，露出一张狞笑的脸——黑帮头目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枚染血的符纸，符纸上画着扭曲的锁链纹路。
“聪明。”他咧嘴，“可你救不了他。”
他抬手，将符纸往空中一抛。符纸燃起黑火，火光中浮现出弟弟心口那道黑纹的影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已经爬到锁骨下方。
林小满瞳孔一缩，立刻伸手去摸弟弟胸口——断引符还在，但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腐蚀。
“这是‘影葬咒’。”头目冷笑，“你们进了‘影葬地’，活人沾了这里的土，魂就归不了阳。他现在，一半身子在阴里，一半在阳里，撑不过半个时辰。”
林小满没理他，迅速从包里翻出另一张黄纸，咬破手指重新画符。血刚落纸，头目忽然抬手，掌心一震。
弟弟的身体猛地抽搐，喉咙里发出一声撕裂般的闷响。
“别白费力气。”头目一步步逼近，“这林子是禁地，进来的人，要么成祭品，要么成守墓人。你们选一个。”
林小满将新画的符纸压在弟弟心口，低声念了一句口诀。符纸燃起青火，黑纹蔓延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没有后退。
她抬头，盯着头目：“你们根本不知道‘守门人’是谁，对吧？你们也是被骗进来的。”
头目脸色一沉。
“你们追我们，不是为了抓人。”她慢慢站起身，铁钩横在胸前，“是为了找‘门’。你们以为我们拿到了钥匙，所以一路跟着，想借我们的命打开它。”
头目没否认。
林小满冷笑：“可你们忘了，能进这林子的，都不是普通人。你们用符咒追踪，用谎言设局，可你们——”她突然抬手，将铁钩狠狠掷向油灯方向，“根本不知道‘影’是谁！”
铁钩砸在灯座上，发出巨大声响。黑帮众人本能地朝声音方向转头。
就在这瞬间，老兵魂魄从地底阴影中暴起，一掌拍向最近的黑影。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倒地，身上浮现出和弟弟一样的黑纹。
林小满趁机背起弟弟，转身就跑。
头目怒吼：“拦住她！”
数道黑影扑来，却被老兵魂魄死死拖住。他身形越来越淡，每一次出手，蓝光就弱一分，可动作却越来越快。
林小满冲向东北角——那里地面裂开一道深缝，宽不过两尺，却深不见底。她之前观察过，敌人始终没敢靠近，显然是忌惮什么。
她一脚踩上裂缝边缘的石头，低头看去，底下漆黑一片，连回声都没有。
身后追兵已至，头目手持符咒，距离不过十步。
她咬牙，将弟弟护在胸前，纵身跳入裂缝。
下坠不过两秒，脚底突然踩到实处。她踉跄一步，站稳后迅速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个地下石室，四壁光滑，中央立着一根石柱，柱上嵌着一面铜镜。
弟弟还在她背上，呼吸微弱。她将他轻轻放下，靠在石柱旁。铜镜映出她的脸，苍白，发丝凌乱，可眼神依旧清醒。
她伸手摸向弟弟心口——断引符已经彻底发黑，边缘碎裂。黑纹爬到了下巴，再往上，就会侵入大脑。
她从包里翻出最后两张黄纸，指尖发颤。
这时，铜镜忽然晃了一下。
镜面本该映出她和弟弟的身影，可此刻，镜中只有她一个人。
她猛地抬头，看向石室入口——裂缝上方，黑帮头目的脸出现在边缘，正往下张望。
他笑了：“你以为跳下来就安全了？这下面，才是真正的‘影葬地’。”
林小满没理他，只盯着铜镜。
镜中依旧只有她一人。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声说：“影不入灯，门不开……不是说人，是说——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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