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国走后,林小满没有立刻动。她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门把手上,直到那金属的冷意从指尖退去,才缓缓转身。她走回柜台,反锁了前后两道门,又去窗边确认插销是否扣紧。手指在窗框上停了片刻,触到一丝灰尘,她没擦,只是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那枚勋章还在衣袋里,贴着胸口的位置。铜质边缘有些磨人,但她没拿出来。她先去了书架后的小隔间,从抽屉底层取出一个玻璃罩——原本是父亲留下的老怀表的保护壳,透明圆顶,底座是深褐色木托。她用布擦了两遍,没留指纹。
她这才从衣袋里取出勋章。
丝带褪成了暗红与灰蓝相间,铜牌表面有几道划痕,背面刻字清晰:“周卫国 1951.10.25”。她记得那天井底的光,记得老兵魂魄消散前,指尖轻轻一推,这东西便落进她掌心。他没说话,但她知道意思。
她把勋章放进玻璃罩,摆上收银台右侧。那里每天午后会有一小段阳光斜照进来,不刺眼,刚好能照亮底座。她在木托边缘贴了一张窄纸条,字写得工整:“周卫国,志愿军通信兵,寻弟七十年,终得团聚。”
做完这些,她退后半步,看了看整体。不张扬,也不隐蔽。像一件本就该在那儿的东西。
下午两点十七分,第一位顾客推门进来。
是老吴,常来买旧版地图和军事杂志的退休教师。他进门照例先扫一圈书架,目光却在收银台停住了。他走近两步,盯着玻璃罩看了几秒,又抬头看林小满。
“这是真的?”他问。
林小满正在整理账本,头没抬:“哪一部分?”
“这勋章……是当年的?”
“是。”
“人呢?”
“走了。”
老吴没再问。他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朝鲜战场通信兵纪实》,放到台上,掏出钱包付钱。放下二十块后,他又多放了十块。
“烟钱。”他说,“老战士都爱这一口。”
林小满没推辞。她把那十块钱放进抽屉,顺手将勋章底座往阳光方向挪了半寸。
傍晚前,王姨来了。
她提着菜篮子,进门没急着找书,而是径直走到收银台前。她看了会勋章,又看看那张纸条,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相框,轻轻放在玻璃罩旁边。
“我老伴也是五十年代的兵。”她说,“没上过战场,但在东北守了半辈子边防。这勋章放这儿,他魂也安心。”
相框里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年轻男人穿着旧式军装,站得笔直。
林小满点头:“谢谢。”
“你这儿现在不一样了。”王姨环顾书店,“以前是安静,现在是……踏实。”
她走后,林小满把相框的位置调了调,让两件东西并列而立。她没说话,但心里明白——这地方正在变成另一种存在。不再是单纯的庇护所,也不是普通的书店。它开始承载一些无法归类的东西。
晚上八点,最后一位顾客离开。
她关掉大部分灯,只留收银台上方一盏小灯。勋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铜色,丝带的褪色反而显得更真实。她坐回柜台后,翻开引魂人笔记,翻到最新一页。
她写:“有些魂走得很慢,不是因为执念深,而是怕没人记得。他们不是想赖在人间,只是想确认——那一段路,真的有人走过。”
笔尖顿了顿,她继续写:“我们能做的,不是催他们走,而是告诉他们:你留下的痕迹,有人收着。”
写完,她合上本子,目光落在勋章上。
半夜十一点,她起身准备关门。手指刚碰到电灯开关,听见门口有动静。
抬头看,是杂货店的老张,拎着一个布包进来。他把包放在柜台上,打开,里面是一块红布。
“我娘留下的。”他说,“她说,烈士遗物,得用红布托着。”
他把红布垫在玻璃罩底下,整了整边角。“这样,体面。”
林小满看着他动作,没说话。
老张走后,她重新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无误后,她站在收银台前,伸手轻轻擦了擦玻璃罩表面。一点指纹都没有留下。
她低声说:“不是结束,是记得。”
凌晨一点,书店彻底安静。
她坐在柜台后,本想闭眼休息,却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她没起身,只是把手搭在引魂铃上。脚步声停在门口,又慢慢远去。
她松开铃,继续坐着。
天快亮时,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书架最上层取下《归途:兄弟七十年》。书脊微温,像被谁翻过。她翻开最后一页,原本空白的纸面,此刻浮出几行小字:
“他们开始听见了。”
她拿起笔,在下面写:“那就继续说下去。”
笔尖刚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她抬头,看见陈正国推门进来,手里攥着手机,脸色发白。
“东街十一号……我们刚到。”他声音压得很低,“地下室的门开着,里面没人,但墙上写了字——”
他顿了顿,盯着她。
“写着:‘下一个,是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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