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片消失的瞬间，柜台上的领带轻轻晃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又像有人松了一口气。林小满没动，只是盯着那片空位，知道陈浩已经听见了她的话，也放下了点什么。可她也清楚，听见和被看见，是两回事。
他需要的不是理解，是声音能穿出这扇门，落到更多人耳朵里。
她正想着，书架后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周予安飘出来，手里抱着一本厚书，封面写着《网络传播学》。他把书往柜台上一放，手指点着其中一页：“现在谁还靠你一句我一句地传？你得用直播。”
林小满抬眼。
“短视频平台，实时连线，弹幕互动。”周予安语速快，“你把陈浩的事讲出去，不光是讲，是让人亲眼看着。热度起来了，话题就压不住了。”
林小满没说话，目光扫过那本书的章节标题。她不熟悉这些，但听得懂逻辑。沉默了几秒，她转身走向仓库。
三分钟后，她拖出一个折叠三脚架，拍掉灰尘，咔哒一声支在柜台前。接着是环形补光灯，从静室角落翻出来，插上电源试了试，白光一亮，照亮了半边书架。
周予安愣了下：“你这就……干上了？”
“等想明白，机会早跑了。”她拧紧相机支架，调整角度，对着柜台中央的位置，“你刚才说得对。不是谁都能走进这家店，但网络能进家家户户。”
她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轻微的波动。陈浩的轮廓缓缓浮现，站在书架阴影里，西装依旧皱巴巴的，领带歪斜。他看着那盏灯，眼神里有困惑，还有一丝抗拒。
“要……直播我？”他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不是直播你。”林小满把镜头往下压了半寸，对准他常站的位置，“是直播你说不出口的话。”
陈浩没动，魂体微微发颤，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压力压住。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真的……会有人看吗？”
“会。”林小满把手机固定在支架上，打开前置摄像头，调试画面，“有人在熬，有人在改方案，有人连药都不吃。他们看到这个画面，会认出自己。”
她顿了顿，伸手把那条领带从柜台上拿起来，轻轻铺在镜头前的木桌上，整整齐齐摆好。领带结还保持着生前的松垮模样，像是主人刚从工位上站起来，准备去开会。
“你就站在这里。”她说，“不用说话，不用露脸。只要让那些和你一样的人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撑。”
陈浩看着那条领带，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碰，又不敢碰。
林小满没再劝，转身去翻仓库。她找出一块深灰色绒布，铺在背景墙上，遮住杂乱的书脊。又搬来两摞旧书垫在脚架下，确保画面平稳。她甚至把《职场生存指南》拿下来，摆在镜头边缘，书页刚好停在“过劳死”那一页，但被领带遮住了大半。
周予安在一旁看着，忽然说：“标题得扎心。不能写‘深夜书店故事’，太软。要直接，要狠。”
林小满点头：“写什么？”
“他没赶上父亲手术。”周予安脱口而出，“就这一句，够了。”
林小满输入标题，又剪了一段十五秒的预告视频：画面静默，五盒未拆的感冒药并排摆在桌上，镜头缓缓推进，最后定格在那条领带上。旁白只有一句，由她亲自录制，声音平稳，不煽情：
“他改了七版ppt，没吃一次药，也没赶上父亲手术。”
她点击发布，账号是书店官博，三年没更新，粉丝不到两千。
发布后，她关掉手机，插上充电线，放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
“等。”她说。
陈浩还站在角落，魂体比刚才淡了些，像是能量在缓慢消耗。他盯着那台手机，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入口。
“他们会点进来吗？”他问。
“会。”周予安抢答，“现在人刷手机，三秒定生死。你这画面，药盒、领带、ppt，全是符号。符号比故事传得快。”
林小满没参与讨论，她走到门口，检查闭眼符的状态。那张贴在转角的符纸已经褪色大半，黑色纹路像被水洗过，边缘卷起。她没换，只是在门槛下又补了一枚反溯钉，确保直播时不会因灵压波动干扰设备。
回来时，她发现陈浩的魂体靠近了镜头前的位置，虽然没完全站进去，但已经离得足够近，能被拍到半个轮廓。
“你不用站太前。”她说，“你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他没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中午，有读者进店，林小满照常接待，推荐书，收钱，找零。没人察觉异常，除了周予安时不时飘去盯着手机屏幕。
下午三点十七分，林小满瞥见手机亮了一下。
她走过去，解锁。
预告视频点赞数：89,203。
三小时不到，破九万。
她没说话，把手机转了个方向，让屏幕朝向角落。
陈浩看见了，魂体轻轻震了一下，像是被电流扫过。
又过了十分钟，点赞破十万。
评论区炸了。
“又是卖惨剧本？”
“这年头连鬼故事都开始打共情牌了？”
“药盒p的吧，感冒药能堆成这样？”
“等着反转，肯定有公司出来认领，然后发通稿道歉。”
“真有这事，医院记录呢？工牌呢？证据呢？”
质疑一条接一条往上刷，速度比点赞还快。
周予安看得火大，手指在屏幕上虚点：“他们根本不想信！明明热度起来了，还在骂！”
林小满依旧没回，也没删评论。她把手机放回支架旁，重新检查补光灯的角度，确保阴影不会盖住领带。
“让他们骂。”她说，“骂得越凶，点进来的人越多。”
她走到柜台后，打开后台数据。播放量：127,843。转发数：3,201。话题标签#他没赶上父亲手术#已经开始有博主搬运。
她没动声色，只是把陈浩的领带又调整了一毫米，让结扣正对镜头。
夜色渐浓，书店外的路灯亮起，照在玻璃上，映出屋内的灯光和那台静静立着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通知一条接一条弹出。
林小满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一本新到的书，没翻，只是听着手机的提示音。
周予安忽然说：“明天直播，你打算说什么？”
“不说。”林小满抬头，“让画面自己说话。”
“可弹幕要是刷‘假的’‘炒作’，怎么办？”
“刷就刷。”她站起身，走到镜头前，把那五盒药重新摆了一遍，确保每一盒的生产日期都清晰可见，“只要他们看见药没拆，看见领带还在，看见这个位置空着——就有人会想起，自己也曾经，把药放回去，继续改ppt。”
陈浩站在阴影里，缓缓抬起手，像是想摸一摸那条领带，又像是想碰一碰镜头里的自己。
他没动。
林小满也没催。
她只是把手机支架又拧紧了一圈，确保它不会晃。
窗外，一辆夜班公交驶过，车灯扫过玻璃，照亮了柜台上的药盒和领带。那一瞬间，镜头捕捉到了药盒边缘的磨损痕迹，和领带结上那道歪斜的折痕。
手机屏幕亮起，最新一条评论跳出来：
“我昨天加班到三点，看到这视频，哭了。那药盒……和我抽屉里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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