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淬火的煎熬。
阴暗的河湾里，时间仿佛被地下冰冷的河水冻结，每一息都拉得无比漫长。裂隙处投下的天光在缓缓移动，从刺目的白炽逐渐染上黄昏的暖橘，再一点点被墨蓝吞噬。光明与黑暗在出口处进行着无声的交替，而潜伏在阴影中的三人，心也随着光线的消退，一点点沉入更深的忐忑。
林皓紧盯着那片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出口，眼睛因为长时间的凝视而酸涩肿胀。他试图从风声、水声、以及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中，分辨出危险的信号。然而，除了自然之声，什么都没有。这种过分的安静，反而更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等待猎物撞上的蛛网。
老篙头如同化作了河湾里的一块礁石，始终保持着那个靠坐撑篙的姿势，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证明他始终保持着最高度的警觉。石根躺在筏子中央，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更加灰败，但他同样醒着，深邃的眼睛望着溶洞顶部那片渐深的黑暗，不知在计算着什么。
当天光彻底被夜幕取代，最后一丝微光也消失在裂隙之外，只留下几颗稀疏的寒星，在极高的穹顶缝隙中冷漠地闪烁时，老篙头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然后示意林皓。
没有语言，只有手势。老篙头指了指出口方向，又指了指自己和筏子，然后做了一个分散、潜入水中的动作。他的意思很清楚：放弃筏子，悄无声息地泅渡过去。
林皓的心猛地一紧。且不说他自己左臂重伤，几乎无法游泳，石根更是连动弹都困难，如何能潜水？
石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用极其微弱的气音说道：“……你们……走……别管我……”
“不行！”林皓想也不想地低斥回去，尽管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看向老篙头，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老篙头浑浊的目光在石根和林皓之间扫过，沉默了片刻。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最终，他似乎做出了某种决断，轻轻摇了摇头，重新蹲下身，用手势示意——依旧用筏子，但必须极其小心，利用夜色和岸边阴影的掩护，缓慢靠近。
这无疑增加了巨大的风险，但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老篙头再次撑起了竹篙，这一次，他的动作轻缓得如同情人的抚摸，竹篙探入水中，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水花。筏子以一种近乎凝滞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滑出阴暗的河湾，贴着溶洞大厅边缘陡峭的岩壁，向着那片星光照耀下的出口裂隙缓缓靠近。
越是接近，那种无形的压力就越发沉重。出口近在眼前，透过那巨大的裂隙，已经能看到外面黑沉沉的、起伏的山峦剪影和茂密的树冠。自由似乎触手可及，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之上。
林皓屏住呼吸，右手死死抠住筏子的竹竿，左手下意识地护着胸前的帆布包。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甚至怀疑这声响会不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筏子如同暗夜中的幽灵，一点点逼近裂隙下的碎石滩。
就在筏子即将靠上碎石滩的一瞬间！
“啪！”
一声清脆的、硬物撞击的声响，毫无预兆地从侧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似乎是谁不小心踢动了一块石子！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不啻于一道惊雷！
“什么人？！”
“在那边！水边！”
“点火把！快！”
几声短促而凌厉的呼喝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紧接着，几支火把“呼”地一下在裂隙两侧的岸上亮起，跳跃的火光立刻驱散了附近的黑暗，映照出七八个端着长枪、凶神恶煞的身影！他们果然埋伏在这里！
暴露了！
“走！”老篙头一声暴喝，之前所有的隐蔽和小心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手中的竹篙猛地插入水底，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撑！
筏子如同离弦之箭，骤然加速，朝着近在咫尺的碎石滩冲去！
“砰！砰！砰！”
几乎在筏子加速的同时，爆豆般的枪声猛然响起！子弹呼啸着从他们头顶、身边掠过，打在水面上激起密集的水花，噗噗作响！
“趴下！”石根在林皓耳边嘶吼。
林皓想也不想地伏低身体，紧紧贴在潮湿的筏子上。子弹擦着后背飞过的灼热气浪让他头皮发麻。他听到老篙头发出一声闷哼，撑篙的动作明显一滞，似乎也中枪了！
“老篙头！”林皓惊骇回头。
“别管我！上岸！”老篙头的声音带着痛楚和决绝，他兀自奋力支撑着竹篙，试图控制住因为失去平衡而开始打转的筏子。
“砰！”
又是一声格外响亮的枪声！这一次，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筏子前部！
“咔嚓！”一声脆响，捆绑筏子的藤绳应声而断！整个筏子前端猛地散开，竹竿四散！
“啊！”林皓只觉得身下一空，整个人连同断裂的竹竿一起，瞬间栽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巨大的冲击力和混乱让他呛了好几口水，眼前一片漆黑！
“林皓！”他听到石根一声焦急的嘶喊，随即也被散架的筏子抛入了水中。
混乱！彻底的混乱！
冰冷的河水淹没口鼻，沉重的棉衣吸水后如同枷锁般拖拽着他下沉。左臂的伤口被冷水一激，剧痛钻心。林皓拼命挣扎着，用唯一能动的右臂胡乱划水，试图浮出水面。他听到岸上匪徒们兴奋的叫嚷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听到水中老篙头愤怒的吼声和搏斗的水声，却看不到石根在哪里。
帆布包！他的帆布包！
他在水中艰难地转动身体，右手死死抓住胸前那个硬物，确认它还在。求生的本能和守护任务的信念支撑着他，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奋力向记忆中岸边的方向蹬踏。
他的头终于冒出了水面，贪婪地吸了一口气。眼前一片模糊，火光、人影、水花交织晃动。他看到老篙头正和两个跳下水的匪徒扭打在一起，水花四溅。他看到散落的竹竿在火光下漂浮。
石根呢？
他焦急地四下寻找，终于在几米外，看到石根的身影在水中沉浮，他似乎想向岸边游去，但腰间的重伤让他动作极其艰难，每一次划水都显得无比痛苦和迟缓，鲜血在他身后晕开一团暗色。
“石大哥！”林皓嘶喊着，不顾一切地朝他游去。
就在这时，一个匪徒注意到了水中的石根，狞笑着端起了枪，瞄准了他缓慢移动的背影。
不！
林皓瞳孔骤缩，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抓着的一截断竹朝着那匪徒奋力掷去！同时发出一声大喊以吸引注意：“这边！”
那匪徒被突如其来的断竹和喊声干扰，枪口一偏，“砰”的一声，子弹打在了石根身旁的水面上。
而林皓的这一举动，也彻底暴露了他自己。
“还有一个！在那边！抓住他！”
几支火把和数道凶狠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林皓身上。两个匪徒放弃了对老篙头的围攻，淌着水，狞笑着朝他扑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身陷冰冷的河水，重伤的同伴生死未卜……
林皓看着迅速逼近的匪徒，又看了一眼仍在艰难向岸边挪动的石根，心中一片冰凉。
这一次，真的无路可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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