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寿县城隍庙前的空地上,张远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手里举着三块木牌,对围拢的百姓朗声道:“今日选官,咱们定个新规矩——‘三三制’。”
他举起第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人民军”:“衙门里,得有咱们自己人盯着,占三分之一。”
又举起第二块,写着“农夫工匠”:“地里刨食的、手上干活的,最懂百姓难处,也占三分之一。”
最后一块是“乡绅地主”:“只要肯为大伙办事,不分从前身份,也占三分之一。三类人凑齐了,互相盯着,才不容易偏了心。”
百姓们虽有些懵懂,但听着“互相盯着”四个字,都觉得在理,纷纷点头。
按这比例推举出候选人后,选举用了最实在的法子——
候选人背对众人坐在长凳上,身后各摆一个陶瓮,百姓们排着长队,手里攥着豆子,走到心仪之人背后,就把豆子投进瓮里。
“李大叔为人实诚,我投他!”一个农妇踮着脚,把豆子投进标着“农夫”的瓮里。
有人对着“人民军”候选人的瓮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投了进去——
那是个在封龙山受过伤的老兵,据说分粮时从不多拿。
乡绅堆里,一个曾开粥棚的没落世家子弟也得了不少豆子,有人念叨:“他虽识字,却没架子,能行。”
选举结果出来,新官员里既有扛过枪的士兵,也有握过锄头的老农,还有两个口碑不错的小地主,结构果然匀称。
张远看着陶瓮里深浅不一的豆子,对身边的刘兰道:“灵寿就照这个法子办,蒲吾县也一样。
你把这边理顺了,带着剩下的学生往西找我,那边等着咱们去搭架子。”
刘兰用力点头:“先生放心,我记下了。”
次日清晨,灵寿城外的官道上,刘菊、刘兰姐妹立在路边,看着张远一行的身影。
刘兰望着扬尘的方向,轻声道:“姐,先生说西边的天地更大,咱们也得快点赶上去。”
刘菊拍了拍她的肩,眼里带着期许:“好好干,你是先生最看重的学生,别给先生丢人。”
张远带着赵云、赵霜的飞龙军一路向西,到井陉时,石仲、洪伯的封龙军,孙轻、王当的紫云军,典韦、李大目的红岩军早已在此集结,十分忙碌。
“将军,张角那边派人来了,说是……给您瞧病。”
孙轻凑过来,脸上带着点古怪的神色,眼角总往人群里瞟。
张远这才想起自己臂上的伤,笑道:“倒把这茬忘了。告诉他,小伤而已,不碍事。”
“还是见见吧,”孙轻压低声音,“说是张角亲传的弟子。”
张远挑眉:“哦?那确实该见见。”
刚走到中军帐外,就见一群人在远处探头探脑,李大目的牛眼瞪得溜圆,正跟王红那半大孩子挤眉弄眼,见张远看过来,慌忙背过身去,假装看天。
“你们扎堆做什么?”张远笑问。
李大目挠着头,瓮声瓮气地说:“啊……没事,刚吃完饭,消消食。”
帐内已站着个女子,十八九岁年纪,一身月白道袍,青丝用木簪挽着,眉目清秀得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只是眉宇间带着股疏离的冷淡,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他心里先打了个突。
“张角倒是会选人。”
张远暗自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说是来治病,派个老郎中便是,偏派这么个模样出挑的亲传弟子,难免让人往“美人计”上想。
乱世之中,各方势力用些手段拉拢人心,本也寻常。
“在下张远。”他拱手时,目光坦然迎上去,想从对方眼里看出些别的东西。
“杨柳。”
女子的声音比想象中更淡,像冰面下的水流,听不出情绪。
她没多余寒暄,转身坐到案前,素白的手指搭上案几,轻轻敲了敲:“手。”
张远依言伸手。
她的指尖搭上他的腕脉时,微凉的触感传来,带着种草木的清苦气——许是常年捣药留下的。
他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极短,指腹有些薄茧,倒不像养在深闺的娇女。
“肩伤是皮肉伤,已无大碍。”
杨柳的目光落在他臂上包扎的伤口,声音依旧平淡,“但你脉息虚浮,是长期劳神、饮食不调所致。夜里是不是常咳?”
张远微怔。
这细节,连身边亲近的将领都未必留意,她竟一把诊了出来。
“军务缠身,难免熬夜。”他如实道。
“熬夜伤阴,再加上你偏食干粮,少食五谷,脾胃早就亏了。”
杨柳收回手,从随身的药囊里掏出个纸包,放在案上,“这里面是茯苓、山药磨的粉,每日掺在粥里喝。忌生冷,忌烈酒。”
她说话时,眼神始终落在他的伤处和脉息上,专注得像在研究一味疑难药材,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忸怩或试探。
张远心里那点警惕,不知不觉松了些——若真是来施展“美人计”,这般态度也太过拙劣了。
正思忖间,杨柳的目光忽然被帐角挂着的口罩吸引。
那是片粗麻布缝制的玩意儿,边缘还带着些线头,是士兵们处理伤口时用来挡秽气的。
“这是你做的?”她取下口罩翻看,指尖捻着麻布的纹理,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波动。
“算不上做,是逼出来的法子。”张远笑了,“前年光和五年,冀州闹时疫,死者枕藉。
我那时在流民里,见得多了——病人咳出来的痰,没烧过的水,甚至死人身上的衣服,都能传病。”
“光和五年的时疫……”杨柳抬眼,眼里的淡意瞬间散去,闪过一丝锐光,“我师兄们在巨鹿救治时,也提过那场疫病凶险。
他们说,常山这边有支队伍,用了些古怪法子,让流民存活率高了不少——
让咳嗽的人捂嘴,喝开水,烧衣物,埋死人时撒石灰……。”
“算是从死人堆里琢磨出来的。”张远想起那段日子,眉头微蹙,“那时缺医少药,只能瞎试——见唾沫能传人,就用布挡着口鼻;
见冷水喝了拉肚子,就逼着大伙喝烧开的;
病人用过的东西带邪气,就一把火烧干净;
石灰撒在土里能发烫,大约能杀死些脏东西……没想到真管用。”
“不是瞎试。”杨柳摇头,语气里带了点急切,指尖在口罩上轻轻点着,“你这是摸到了‘秽气传病’的根由!
师兄们说,他们按你这些法子试了,果然能少死人。
我听着好奇,才缠着师父,求了这个差事过来,想问问清楚其中的道理。”
她说话时,语速快了些,脸颊也泛起薄红,先前那股清冷荡然无存,倒像个听到新奇医理的学徒,眼里闪着求知的光。
张远彻底放下心来。
他瞧得明白,这女子眼里的光,是对医术的痴迷,是遇到新知的兴奋,与“拉拢”“试探”毫无关系。
所谓“美人计”,不过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让姑娘见笑了,都是些土法子。”
张远的语气轻松了许多,“军中刚好有本记录防疫法子的册子,是苏义整理的,里面记了光和五年的应对,还有这两年在军中的改进,姑娘若有兴趣,拿去看看便是。”
然后张远吩咐王红将册子送来。
“多谢!”
杨柳接过王红递来的册子时,竟微微躬身,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谢意,“这些法子若能推广,能救许多人。”
她低头翻阅册子时,眉尖微蹙,时而点头,时而在指尖虚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张远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乱世之中,能有这样一份对医道的纯粹痴迷,倒也是件难得的事。
“我要去校场誓师,先走一步。”
他起身时,语气里已无半分戒备,“帐内有茶水,姑娘自便。若有疑问,可问王红,他机灵,都懂。”
杨柳头也没抬,指尖点着册子上的字:“自便。”
张远走出帐外时,恰逢一阵风过,吹得赤旗猎猎作响。
他回头望了眼帐内那道专注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带了点笑意——倒是自己想多了。
这世间,总有些人为医而生,为道而活,无关权谋,无关风月。
这般人物,倒也值得敬重。
喜欢红色三国:一介布衣的汉末革命路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红色三国:一介布衣的汉末革命路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