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发条，在高辉精准的规划下平稳前行。摊位的生意蒸蒸日上，除了固定的“套餐”，他开始尝试少量售卖品相更好的“精品菜”，满足不同顾客的需求。每天收摊后，对着账本上缓慢却坚定增长的数字，成了他最大的慰藉。
林薇依旧早出晚归，在鱼摊上重复着枯燥繁重的工作。但高辉注意到一些细微的变化——她回家时，身上那股浓重的鱼腥味似乎淡了些，她会用他买的那瓶防冻裂护手霜了，虽然总是背对着他，匆匆涂抹。她炒菜时，偶尔会多放一勺猪油，锅里飘出的香气，不再仅仅是果腹的敷衍。
这天下午，高辉正在摊位上招呼客人，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市场入口处徘徊。是林薇。她手里拎着个布包，目光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很快锁定了他这边，却又在他看过去时，迅速低下头，假装在看旁边摊位的杂货。
高辉心里一动，没有立刻招呼她。他继续忙着手里的活，直到那个身影犹犹豫豫地、一点点挪到了他的摊位附近，站在一个卖调味品的摊位旁，借着人群的遮挡，偷偷望着这边。
她在看他。
这个认知让高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动作如常地称菜、算账，只是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林薇站在那里，看着高辉熟练地应对着各色顾客。看他耐心地给一个挑剔的大妈挑拣土豆，看他利索地给一个赶时间的上班族装好搭配好的套餐，看他甚至能跟几个常来的老太太聊上几句家常，逗得对方哈哈直笑。
他站在那儿，脊背挺直，眼神专注，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他也只是随手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那毛巾，是她昨晚刚洗过晾干的。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弥漫开来。陌生，却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
她站了大概五六分钟，直到高辉似乎无意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她才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
高辉看着她仓促离开的背影，没有追，也没有喊。他知道，有些东西，需要她自己慢慢消化和接受。她能主动来看，已经是破天荒的进步。
傍晚收摊，高辉清算账目。今天收入不错，刨去所有开支，净赚五十二块。他仔细地将钱分好，老张的那份装进信封，自己的那份揣进怀里。他没有立刻去买肉，而是拐去了附近一家新开的、据说款式好点的成衣店。
他在店里转了转，目光落在一件挂着的女式外套上。藏青色的底，带着细小的白色格子，料子看起来厚实挺括，不像林薇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都磨出毛边的旧外套。他记得林薇年轻时，似乎挺喜欢这个颜色。
“老板，这件怎么卖？”他指着那件外套问。
“三十五。”老板报了个价。
三十五，不算便宜，几乎是他现在大半个月的伙食费。高辉犹豫了一下，眼前闪过林薇那件破旧的外套，和她偷偷来看他时，身上穿的还是那件。
“拿一件吧。”他掏出钱，数出三十五块，递了过去。
回到家，高辉手里除了惯例的肉和水果，还多了个印着成衣店logo的纸袋。
林薇正在灶台前炒菜，听到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当她的目光扫过高辉手里那个明显是装衣服的纸袋时，动作顿住了，锅里滋滋的油响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高辉没有立刻说话，他把肉和水果放好，然后拿着那个纸袋，走到林薇面前。
“给你买了件外套。”他语气平常，像是随手递过一棵菜，“天冷了，你那件太薄了。”
林薇握着锅铲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她没有接，只是看着那个纸袋，嘴唇抿得死死的。
高辉也不催促，就那么举着。
灶台上的锅里，青菜快要糊了。
终于，林薇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极慢极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纸袋。她没有打开看，也没有道谢，只是把它紧紧抱在怀里，然后猛地转身，背对着高辉，肩膀微微耸动。
锅里的糊味弥漫开来。
高辉叹了口气，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锅铲，关火，将炒糊的青菜盛出来。
“糊了也能吃。”他低声说了一句，开始重新洗锅，准备再炒个鸡蛋。
林薇依旧背对着他，抱着那个纸袋，一动不动。
朵朵从里屋跑出来，闻到糊味，皱了皱小鼻子，但看到爸爸在炒菜，妈妈站在那里，气氛有些奇怪，她乖巧地没有出声，只是跑到桌边，自己爬上了椅子。
晚饭是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中进行的。那盘炒糊的青菜放在桌子中央，谁也没有去动。高辉炒的鸡蛋，朵朵吃得很香，林薇却几乎没动筷子。
吃完饭，高辉照例去洗碗。等他回来时，看见林薇已经不在外屋了。里间的门关着，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
他铺好地铺，拿起账本，准备记录今天的收支。刚写下几个字，里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薇走了出来。她换上了那件新外套。
藏青色衬得她苍白的脸色似乎都好看了些，合身的剪裁勾勒出她消瘦却不失柔美的身形。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站在里间门口，灯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周身晕开一圈模糊的光影。
高辉抬起头，看着她。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声。
过了好几秒，高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评价了一句：“……挺合身。”
林薇没有回应，只是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悸，随即又低下头，转身回了里间，轻轻关上了门。
高辉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久久没有动。
他知道，那件外套，她收下了，也穿上了。这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夜里，高辉躺在地铺上，听到里间传来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反复抚摸。
他的嘴角，在黑暗中，无声地弯了起来。
而里间的床上，林薇侧躺着，面朝墙壁。手指一遍遍拂过身上新外套光滑的布料，那陌生的、崭新的触感，像细小的电流，穿透皮肤，一点点渗进她冰封已久的心湖。
窗外，秋风渐起，带着凉意。
但屋里，似乎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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