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商钱庄的效率高得惊人。
顾休的命令刚下达,整个安乐镇就像一台生锈的机器被注入了润滑油,瞬间运转起来。
一箱箱崭新的铜镜被从钱庄的库房里运出,分发到镇民手中,并附赠一块红布和一笔“辟邪补贴”。
镇民们将信将疑,但看在钱的份上,又听说是“唐神医”的法子,便纷纷将亮闪闪的铜镜挂在了自家门口。
一时间,安乐镇家家户户门前都多了一面镜子,阳光一照,光斑闪烁,场面既荒诞又诡异。
顾休没有理会外面的喧闹,他回到后院,静静地坐在那张“卧龙榻”上。
计划已经启动,像一根被拨动的琴弦,剩下的,便是等待。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昨夜。那个万籁俱寂、改变一切的夜晚。
……
昨夜,当他从苏清蝉那里拿回情报,关上房门后。
一室孤灯,两界低语。
他没有用手去翻阅那叠厚厚的卷宗,只是闭上了眼。
一瞬间,【归墟境】的神识如水银泻地,无声地笼罩了桌上的所有纸张。
无数的文字、图画、数字仿佛从纸上蒸腾而起,化作奔腾的信息洪流,涌入他的脑海。
这是独属于“归墟”的、对信息的降维处理。
在他的意识空间里,一个精细无比的安乐镇沙盘模型被迅速构建。
一条条猩红的细线代表着申屠近期的活动轨迹,一个个黯淡的光点是镇上与周边村庄可疑的人口失踪案与牲畜暴毙点,一张张黑色的账目数据流,则清晰地展示出县尉苟诚与黑虎帮的资金去向……
所有看似毫不相干的情报碎片,都在他的意识空间中高速重组、碰撞、拼接。
最终,所有的红线与光点严丝合缝地勾勒出一个覆盖全镇、甚至延伸至城外的巨大、不规则的阵法图案。
那是一张邪恶的蛛网。
他“看”到,这张网正像活物一样,从镇上每一个生灵的身上,抽取着某种无形的能量。
所有能量的最终流向,都指向他武馆地底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叶擎帝的遗迹。
更重要的是,他在这张堪称“完美”的阵法图纸上,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却又足以致命的“设计缺陷”。
这个缺陷就像是精密仪器上一个被故意装反的零件,一旦被外力稍加引导,便可让所有被汲取的能量瞬间逆转,反噬其主。
这绝非申屠这种寿元将尽、贪生怕死的宗师敢犯的错误。
一个手持玉骨折扇、笑容温文尔雅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无相门……”
他瞬间明悟,申屠只是被推到台前的鬼,后面还有一个真正的棋手,在等着他这只“螳螂”去捕蝉。
当意识回归现实,所有的前因后果,敌人的计划与图谋,已在他心中了然。
也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理智、无比熟悉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分析完毕。
结论:此为‘天灾’级因果事件,远超‘波澜’级。
根据《避祸守则》第一条,应立即启动最高等级规避方案。”
那是他十年来的生存本能,是他那“懒癌入骨”的具象化。
那声音冷静地继续分析:
“最优解:带上石敢当,即刻离开。
申屠血祭全城,业力缠身,触发的因果与你无关,他必死无疑。
后续遗迹爆发,自有沧浪剑盟与大靖皇朝接管。
你只需换个地方,继续睡觉。
这是最简单、最安全、最符合你核心利益的选择。”
“你,没有任何理由留下。”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那声音在心底回响。
而在他陷入内心交战的同一时刻,对街的客栈里,蔺惊弦正盘膝打坐。
他无法静心,脑中反复回放着顾休下棋时,那颗棋子荒诞的弹起与滑落。
他感觉自己的剑道认知被动摇了根基,一股烦恶之感郁结于胸,欲吐不出。
隔壁的胭脂铺,燕白露也在调息。
她能清晰感觉到,整个安乐镇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缓慢但不可逆的方式被抽干。
这股邪恶的气息让她非常不适,甚至阻碍了她自身伤势的恢复。
她眉头紧锁,也在思考着对策,但一时找不到源头。
懒人武馆的房间里,顾休沉默地听着心底的声音,没有反驳。
因为他知道,那个声音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这十年来,他就是这么做的。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门边,手,轻轻搭在了冰冷的门栓上。
似乎下一秒,他就要推门而出,将这满城的死活,都抛在身后。
顾休的手,终究还是停在了门栓上,没有落下。
房间里死寂一片,静得能听见自己心底那个声音在喋喋不休地催促:
“快走,快走,再不走麻烦就黏上来了。”
这股深入骨髓的寂静,是如此的熟悉。
熟悉到让他一阵恍惚,仿佛瞬间被拽回了十年前。
十年前,昆仑山之巅。
目之所及,是一片无垠的茫茫大雪,天地间除了白色,再无他物。风雪如刀,刮在脸上,却远不及心底的寒意。
叶擎帝的尸身就倒在不远处,血染红了雪地,又很快被新的白雪覆盖。他临死前那句嘶哑的、饱含不甘的遗言,仿佛还缠绕在呼啸的风里。
“贼……在天上……”
贼?谁是贼?天在哪?
顾休站在世界之巅,感受不到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茫然。
他赢了,然后呢?
就在他发问的下一刹那,整个天地,为之一静。
风停了,雪歇了。
一道无形的、冰冷的、仿佛由宇宙间最纯粹的恶意构成的枷锁,从虚无中探出,精准地缠上了他的神魂。
那一瞬间,他能清晰地“看”到,无数条代表着“因果”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他牢牢捆绑。
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被强行篡改了。
他成了天下第一。
也成了,天下第一的囚徒。
那种孤寂,比昆仑的万年冰雪,更冷。
“嘶——”
顾休猛地一颤,从回忆中惊醒,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仿佛那道冰冷的枷公还烙印在那里。
一个无比惊悚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逃?
逃离安乐镇?
然后呢?
继续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像过去十年一样,躲避,藏匿,直到新的麻烦再次降临,再换个地方?
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
不就是重返昆仑山巅那片永恒的、毫无意义的孤寂吗?!
他最想逃离的地方,恰恰就是他逃跑的终点。
这算什么?
跑路尽头是无期徒刑?
这买卖也太亏了!
就在这时,一系列乱七八糟的画面,完全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
“顾长乐!
这个月的房租什么时候交!
再不交老娘把你那张破床都给扔出去!”
画面里,包租婆刘翠花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
可骂完之后,她却又偷偷在武馆门口放了一篮子水灵灵的青菜。
“师父,弟子愚钝,请师父指点!
炒菜的油烟,算不算一种范围性的、能让敌人睁不开眼的暗器啊?”
憨厚的徒弟石敢当挠着头,问出了这种能让任何厨子或武者都陷入沉思的蠢问题。
还有街角王记包子铺升腾起的热气,混合着浓郁的肉香,钻进鼻孔里,暖洋洋的。
那个叫舌尖叟的老头,品尝了石敢当的开水白菜后,涕泗横流,五体投地,高喊着什么“大道至简,食之真谛”的疯话。
那个叫唐不甩的江湖骗子,正拿着一条咸鱼,唾沫横飞地向一群同样脑子有坑的信徒宣扬着他的“咸鱼引阳,向死而生”疗法,滑稽得让人想笑。
……
昆仑的雪,冰冷,纯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安乐镇的灶火,吵闹,油腻,充满了鸡毛蒜皮的烟火气。
两幅画面在他心中并列,如此泾渭分明。
“天下第一的宝座是座坟墓。”
他轻轻地对自己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而这满是油烟味的吵闹,才是活着。”
他不是在守护一座摇摇欲坠的小镇。
他是在守护这份能证明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个冰冷“境界”的、无可替代的烟火气。
“走吧,走了就清净了。”
心底那个声音还在循循善诱。
但这一次,顾休只是笑了笑。
清净?
坟墓里才最清净。
他松开了搭在门栓上的手,那只手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用力。
他转过身,走回桌边,像过去无数个犯懒的午后一样,重新坐了下来。
窗外,沉睡的安乐镇依旧死寂。
但顾休的眼神,却恢复了平静。
那份标志性的慵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澄澈与决意。
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简单又操蛋的事实。
想守护这份躺平的宁静,就必须承担起“天下第一的麻烦”。
罢了。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桌上那堆记录着麻烦的情报,准备开始思考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去干一桩最麻烦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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