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门的秋意一年比一年浓厚。胡杨树叶染成金红时，整个界门都像是被夕阳浸透了，风过时，叶片簌簌飘落，在青石板上铺成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细碎的声响。那两株最早种下的胡杨已长成合抱粗的大树，枝桠交错着伸向天空，树身上的刻痕密密麻麻，像位老者脸上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流转。
青年已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纹，却依旧习惯靠在胡杨树下打磨胡杨木刀。小石头也长成了挺拔的后生，眉眼间有了当年赵大哥的爽朗，正带着几个新收的少年辨认界隙的雾气——他们是镇上派来的学徒，轮流来界门学习，为将来的守护做准备。
“苏晚姐，秦老的信上说，胡杨屯的夫妻树开花了。”小石头捧着信纸跑来，声音里带着雀跃，“他说那两棵树都三百年了，还是第一次开花，像撒了满树的金粉，好看得很。”
苏晚坐在竹屋前的摇椅上，手里摩挲着块温润的玉牌，那是用当年玄甲兽的鳞片打磨成的，上面刻着“守界”二字。她的头发已有些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目光落在界门旁新栽的胡杨苗上，那些是用当年撒进雾里的胡杨籽培育的新苗，如今也长到了齐腰高。
“三百年才开一次花，”她笑着说，“倒是比人有耐心。”
云姑正将晒干的桂花收进陶罐，空气中弥漫着甜香。她的背有些驼了，动作也慢了许多，却依旧每天坚持打理草药圃：“沈姑娘的孙女捎来消息，说镇上要给界门立块碑，刻上咱们这些年的事，让后人都知道，这儿曾有群人守了一辈子。”
“立碑就不必了，”苏晚摇头，“把碑上的字刻在胡杨树上吧，树活着，字就活着，比石头更有生气。”
傍晚，银团的族群送来个奇特的礼物——用金花草的根茎编织的摇篮，里面躺着几只刚出生的小银尾鼠，眼睛还没睁开，像团团雪白的绒球。银团已是族群里最年长的长者，尾巴尖的银光虽不如当年明亮，却依旧透着威严，它用鼻尖蹭了蹭苏晚的手背，喉咙里发出温和的啾鸣。
“是让咱们给小家伙们取名字呢。”苏晚笑着拿起只小银尾鼠，软乎乎的像团棉花，“就叫‘念秋’吧，纪念这个收获的季节。”
小石头也抱起一只：“这只叫‘望春’，盼着明年开春长得壮实。”
青年靠在胡杨树上，看着这温馨的场景，忽然说：“还记得刚来的时候，我总嫌这里冷清，现在倒觉得，热闹得很。”他指了指雾中隐约可见的异兽身影，“黑熊的孙子都能搬巨石了，白鹿的角上也开始挂灵泉了，连蝶鸟都换了三代，咱们守的哪是界门，是一大家子的日子。”
夜里，他们在胡杨树下燃起篝火，新收的学徒们围坐在火堆旁，听苏晚讲过去的故事——归墟泽的祈愿灯如何顺着河流漂向远方，胡杨屯的秦老如何用胡杨籽点亮希望，周婆婆的毛衣如何在寒夜里传递温暖……每个故事里都藏着时光的温度，听得少年们眼睛发亮。
“苏晚姐，你们会一直守下去吗？”最小的学徒问，他是阿桂囡囡的儿子，眉眼间有阿桂的影子。
苏晚望着跳动的火苗，守界令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守到守不动为止。但你们要记住，守护不是困住自己，是让更多人能自由地生活。就像这胡杨，根扎在这里，枝叶却要伸向天空，望向远方。”
她从木箱里取出个泛黄的本子，是当年的守界日记，如今已记满了厚厚的十本。她把本子递给小石头：“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小石头郑重地接过本子，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从青涩到沉稳，记录着无数个平凡又不凡的日夜：“我们会像你们一样，把每个日子都记在心里。”
第二天清晨，他们在最粗壮的胡杨树上刻下新的年轮，这次的刻痕里，除了他们的名字，还加上了小石头和新学徒们的名字，甚至还有银团、雪球（雪球已是族群里的老祖宗，正趴在树底下打盹）和念秋、望春这些新生命的标记。
“这叫‘百年之约’，”苏晚抚摸着树干上的刻痕，“等一百年后，咱们的后人再来这里，看看这些名字，就知道，守护的故事从未断过。”
赵大哥的孙子赶着马车来了，带来了镇上的年货和新酿的米酒。他说，沈青梧的画坊已传到第四代，最新的画作叫《界门百年图》，画中胡杨林连成金色的海洋，界门的同心结上缠绕着无数根丝线，每根线的尽头都系着人间的灯火。
“文砚先生的后人还说，要在界门旁建座小小的书院，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也教他们守界的本事，”年轻的赵家人笑着说，“让守护和学问一起传下去。”
苏晚望着界门外蜿蜒的山路，那里已铺上了平整的石板，马车可以直接开到界门旁，像条连接人间与界门的纽带。她忽然想起秦老道临走时说的话：“守界者，守的是人间值得。”如今才真正明白，所谓值得，是看着牵挂的人一代代为梦想奋斗，是看着守护的土地上开出希望的花，是知道自己的付出，能让后来人活得更安稳、更自由。
秋风吹过胡杨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双手在轻轻鼓掌。苏晚握紧守界令，感受着令牌与胡杨、与界门、与人间的烟火连成一体，在时光里静静流淌。
她知道，他们的故事终将成为历史，像秦老道、素云姑娘、安远镖师那样，活在后人的传说里。但只要这胡杨还在生长，这界门还在矗立，这同心结还在跳动，守护的火焰就永远不会熄灭，会像这年轮一样，一圈圈扩散，一年年延续，直到时光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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