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那如同影子般孤绝的离去，仿佛带走了法庭内最后一丝不确定的波澜。公诉人随后进行的最终陈述，铿锵有力，字字千钧，将陆靳深及其同伙的罪行，用最严谨的法律语言，编织成一张无可辩驳的、终结一切的铁网。
“……被告人陆靳深，身为知名企业家，却漠视国法，践踏人权，构建起一个以非法拘禁、药物控制、暴力威胁为手段，以行贿洗钱、侵蚀公权力为依托的黑社会性质犯罪集团。其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社会危害性极大，民愤极深……为维护法律尊严，保障公民基本权利，肃清社会毒瘤，请法庭依法予以严惩！”
公诉人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法庭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旁听席上寂静无声，连记者们都停下了手中的笔，仿佛被这最终指控的力量所震慑。
审判长宣布休庭，合议庭进行最终评议。
林晚在休息室里，没有再去看监控屏幕。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这次是一扇真正的、可以看到蓝天白云的窗户。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温暖明亮的光斑，与法庭内那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沉冤得雪的激动，甚至没有太多的期待。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之前那漫长而残酷的拉扯中，被消耗殆尽了。她只是感到一种深沉的、近乎虚无的平静，像一场持续了数年、耗尽了一切的大病，终于到了尾声，只剩下躯壳的疲惫与空洞。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被推开，韩队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混合着疲惫与庄严的神情。
“判决要下来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林晚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韩队不知何时为她准备的、素净的便装。她没有说话，只是跟着韩队，再次走向那条通往法庭的走廊。
这一次，脚步不再沉重，心跳也不再狂乱。
法庭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审判长、审判员、陪审员依次入场，全体起立。陆靳深被法警押解着，站在被告席上，依旧挺直着脊背，但那张曾经不可一世的脸，此刻在法庭顶灯的照射下，显得灰白而僵硬，如同博物馆里风干的标本。他最后的骄傲与冷漠，似乎也在这最终审判来临的前一刻，出现了细微的、不堪重负的裂痕。
审判长开始宣读判决书。冗长的案由、证据罗列、法律条文引用……林晚没有仔细去听，她的目光落在审判长开合的嘴唇上，落在国徽冰冷的光芒上，落在旁听席上一张张屏息凝神的面孔上。
直到那几个关键的字眼，如同最终落下的铡刀，清晰地传入耳中：
“……被告人陆靳深，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非法拘禁罪、故意伤害罪、滥用药物罪、行贿罪、洗钱罪、涉嫌故意杀人罪（间接）……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死刑”二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法庭内炸响。
没有欢呼，没有骚动，只有一片死寂之后，骤然爆发的、被法警强行压制下去的低声惊呼和啜泣（来自某些受害者的家属）。闪光灯终于不受控制地亮成一片，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陆靳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那双一直强撑着的、冰冷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似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灰。他没有上诉，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骼般，任由法警将他架起，拖离了被告席。他最后的背影，狼狈而佝偻，与往日那个睥睨众生的形象，判若两人。
恶魔，终于被送上了断头台。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侧门后，心中一片空茫。她没有感到快意，也没有同情，只是觉得……一切都结束了。那个纠缠了她数年、将她拖入地狱的噩梦，终于被法律的力量，彻底碾碎。
审判长还在宣读对其他同案犯的判决，无期徒刑、二十年、十五年……那些曾经为虎作伥的身影，也一一得到了应有的制裁。
当法槌最终落下，宣布“闭庭”时，林晚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缓缓苏醒。
她随着人流走出法庭，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台阶下，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如同潮水般涌上，长枪短炮和无数的问题瞬间将她包围。
“林女士，对于判决结果你有什么想说的？”
“经历这一切，你现在感受如何？”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无数张嘴在开合，无数个声音在喧嚣。林晚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那片黑压压的人头和闪烁的镜头，感到一阵眩晕。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韩队和几名便衣警察迅速上前，形成一道人墙，将她与媒体隔开。
“林女士需要休息，不接受采访。”韩队的声音沉稳有力，护着她从侧面的通道快速离开。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林晚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车子没有开回那个拘留所，而是驶向了市区，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为安静的酒店式公寓楼下。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韩队对她说道，“我们会有人在外围负责你的安全。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关于你的后续安置，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几个方案，你可以慢慢考虑。”
林晚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韩队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说道：“保重。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他留下了一个加密的联系方式，便带着人离开了。
林晚独自一人，走进了那个宽敞、整洁、却依旧陌生的公寓。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房间，家具崭新，一应俱全，仿佛一个精心准备好的、与过去彻底割裂的新起点。
她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车流和行人。他们忙碌，平凡，为生活奔波，与她刚刚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风暴，仿佛存在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切都结束了。
陆靳深将被执行死刑。
程砚应该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宋城……等待他的，将是功过是非的复杂评判与属于他的法律程序。
老杨，或许已经回到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轨道。
似乎每个人都找到了各自的归宿，或即将走向命定的终局。
那么她呢？
林晚。
她转过身，看着这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房间。这里没有冰冷的铁窗，没有消毒水的气味，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但她却感到一种比在拘留室里更深沉、更无所适从的茫然。
过去几年，她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逃离陆靳深，揭露他的罪行，活下去。为此，她可以忍受一切痛苦，激发所有潜能。可现在，目标消失了。压在心头的巨石被移开了，留下的却不是轻松，而是一个巨大的、不知该如何填补的空洞。
她该去哪里？该做什么？证人保护计划，隐姓埋名，在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生？听起来很安全，但也意味着与过去的一切，包括那些帮助过她的人，彻底告别。以真实身份面对未来？她将永远带着“陆靳深案关键证人”的标签，承受着外界好奇、同情、或许还有非议的目光，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将如影随形。
哪一个才是她想要的？
她不知道。
她从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包里（韩队交给她的，里面有一些简单的个人物品），拿出了程砚交给她的那张写着新联系方式的名片，也拿出了韩队留下的那个加密通讯器。
两个选择，似乎就在手中。
她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将两样东西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静静地凝视着它们。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的星辰。
一个新的夜晚，即将来临。
而她的旅程，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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