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扫尘日。镇北将军府内，昨夜的喧嚣与喜庆尚未完全散去，仆役们早早起身，洒扫庭除，拆洗被褥，虽忙碌，却人人脸上带笑，透着股辞旧迎新的干劲。府库充盈，少主凯旋，主母贤明，这个年，注定是个肥年。
澄心堂内，却比平日更显静谧温暖。窗外天色微明，冬日的晨光透过窗纸，柔和地铺陈开来。沈清弦醒来时，发现自己仍被陆北辰紧紧圈在怀里。他睡得很沉，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均匀绵长，手臂箍在她腰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这是成婚以来，两人第一次真正同床共枕，心意相通后的相拥而眠，褪去了所有试探与隔阂，只剩下全然的亲近与依赖。
沈清弦没有动，静静躺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踏实。他身上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丝独属于他的、凛冽如雪松般的男子气息，让她莫名心安。回想起昨夜他那番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告白，她唇角不自觉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原来，卸下冷硬外壳的他，内心是如此炽热而坦诚。
似乎察觉到她的动静，陆北辰也醒了。他睁开眼，眸中初时还有一丝朦胧，待看清怀中人时，瞬间变得清明而柔软。他没有立刻松开手，反而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低沉的嗓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醒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充满了缱绻的意味。
“嗯。”沈清弦轻轻应了一声，脸颊微热，将脸埋在他胸前。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了片刻，享受着暴风雨过后难得的温馨晨光。无需言语，彼此的心跳和体温已诉说了千言万语。
“今日无事，多睡会儿。”陆北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慵懒。边关主帅，平日里都是枕戈待旦，何曾有过这般贪恋床榻温存的时刻。
沈清弦却摇摇头，轻声道：“今日扫尘，府里事多，我需得起来看看。你也再歇歇，这些日子辛苦了。”
她刚要起身，却被陆北辰按住。“让林嬷嬷和明瑾去打理便是，你再多陪我一会。” 他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又有点近乎耍赖的意味，与他平日冷峻的形象大相径庭，却让沈清弦心尖发软。
她失笑，只得重新躺好，由着他像只大型犬科动物般，将她圈在怀里。阳光渐渐明亮起来，在床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北辰，”沈清弦想起一事，轻声问道，“此次回京，能待多久？” 她知他军务繁忙，年节一过，必然又要返回北境。
陆北辰沉默片刻，道：“陛下准了我半月休沐。但北境局势，终究放心不下。狄人虽暂退，然其狼子野心不死。且今冬雪大，恐开春后会有异动。过了元宵，最迟正月二十，需得返回。”
半个月。沈清弦心中微涩，却也知道这是身为边关主帅的职责所在。她将不舍压下，只柔声道：“好。这半月，府中好好过个年。你也松快松快。”
“有你在，何处都是好的。”陆北辰低声道，手臂又紧了紧。
正当两人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时光时，外间隐隐传来孩童的呓语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不安的扭动。
是惊澜和明月醒了。
两人相视一笑，陆北辰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沈清弦披衣起身，走到隔壁暖阁。只见惊澜和明月并头睡在宽敞的暖炕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然而，惊澜的眉头却紧紧蹙着，小嘴嘟囔着什么，小手无意识地抓着被角。
沈清弦心下一紧，放轻脚步走近。只见惊澜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在做梦。
“……好多……好多白色的山……在动……在跑……” 惊澜含糊地呓语着，声音带着恐惧，“……山……吃人了……埋起来了……好多叔叔……不见了……”
白色的山在动？吃人？埋起来？沈清弦的脸色瞬间变了！这意象……莫非是雪崩？！
几乎是同时，明月也被哥哥的不安感染，扭动着醒来，揉着惺忪睡眼，带着哭腔喊道：“……鸟……黑色的……大鸟……在哭……流血了……天空……红色的……好冷……”
黑色的鸟在哭，天空是红色的，好冷……这是战争的意象！流血、死亡、严寒！
两个孩子虽然表达不清，但那破碎的词句组合在一起，却勾勒出一幅极其不祥的画面：北境，发生了巨大的雪崩，同时伴随着惨烈的战争！
陆北辰不知何时也已起身，披着外袍站在沈清弦身后，显然也听到了孩子们的呓语。他的脸色骤然沉下，眉宇间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厉与锐利。作为常年征战北境的统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冬季的雪崩意味着什么，那往往是毁灭性的灾难，能轻易吞噬整支军队！而结合“红色的天空”和“流血”，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雪崩，而极可能是一场在极端天气下发生的、惨烈无比的战役！
“北辰！”沈清弦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冰凉，声音带着惊惶，“是北境！北境要出大事！”
陆北辰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用力攥紧，试图传递一些力量给她。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还在不安梦呓的孩子，大脑飞速运转。孩子们预警的准确性，他已亲身验证过多次，不容置疑！
“白色的山在动……埋起来了……” 他低声重复着，脑中迅速闪过北境的地形图。长风军防线漫长，其中有好几处隘口、峡谷，冬季极易发生雪崩，尤其是……黑水城以北一百二十里的“鹰愁涧”！那里两山夹峙，地势险要，是通往狄人腹地的要道之一，也是冬季积雪最厚、雪崩最频发的地区！如果狄人选择在开春前后，利用天气，在那里发动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黑色的鸟在哭，天空红色的……” 这预示着一场极其惨烈的血战！难道狄人想利用雪崩，或者干脆制造雪崩，来伏击长风军？！
一股寒意从陆北辰的脊椎直冲头顶！如果预警成真，那将是一场远超鹰嘴崖失利的巨大灾难！可能不仅仅是伤亡，而是整支军队的覆灭！边关防线的崩溃！
“来人！”陆北辰猛地转身，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让韩青来见我！要快！”
他又看向沈清弦，眼神凝重无比：“清弦，孩子们交给你安抚。我必须立刻确认北境军情！” 此刻，什么温存，什么年节，都已抛到九霄云外。军情如火！
沈清弦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重重点头：“你放心，家里有我。”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新的风暴，已然来临，而且这一次，将直接席卷北境沙场！
陆北辰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有信任，有托付，更有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决绝。他迅速穿戴整齐，大步走出澄心堂。
沈清弦回到暖炕边，将惊澜和明月一左一右紧紧搂在怀里。两个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安抚，渐渐平静下来，但小脸上仍残留着惊惧。
“澜儿，月儿不怕，娘亲在，爹爹在……”她轻声哄着，心却早已飞到了那千里冰封、即将被战火与雪崩染红的北境。
窗外，扫尘的仆役们依旧在忙碌，新年的气息似乎越来越近。但镇北将军府的核心，却已提前进入了临战状态。孩子们无心的呓语，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短暂的和平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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