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清晨，薄雾像一层轻纱，笼着葆仁堂的药圃。陈砚之踏着沾露的青石板走进园子时，被墙角那片蓝紫色的花吸引住了——是板蓝根开了。细碎的花瓣攒成一串，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枝头，风一吹，便簌簌地晃，连带着叶片上的露珠也滚落下来，打湿了他的布鞋。
“这板蓝根，得等寒露这天摘花序。”祖父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提着个竹篮，篮沿还沾着去年的药渣痕迹，“你太爷爷说，露水生凉，这时候的板蓝根，苦寒气最足，治温病最见效。”
陈砚之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凉丝丝的。他想起去年此时，自己还分不清板蓝根和大青叶，总把两者的叶子搞混。祖父那时就拿着两片叶子，让他对着阳光看：“你瞧，板蓝根的叶背有细白毛，大青叶的叶梗带点紫色。用药如认人，差一点都不行。”
正说着，药圃外传来“哐当”一声，是巷口杂货铺的王掌柜，背着个药箱跑得急，差点撞在竹篱笆上。“陈医生！陈老先生！”他气喘吁吁地喊，额头上的汗混着雾水往下淌，“我家小子烧得直哆嗦，医院说疑似流感，让先居家观察，可他烧到三十九度了，我实在没法子了！”
陈砚之心里一紧，跟着王掌柜往杂货铺跑。刚进院就听见孩子的哭喊声，像只被烫伤的小猫。小家伙裹在棉被里，脸蛋烧得通红，嘴唇却干得起了皮，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什么时候开始烧的？”陈砚之边问边解开孩子的衣襟，看他胸口有没有红疹。
“昨儿后半夜开始的，”王掌柜的媳妇抹着泪，“一开始以为是着凉，给喝了姜糖水，反倒烧得更厉害了。”
陈砚之给孩子搭脉，脉象浮数，像小鼓敲得又急又乱。再看舌苔，舌尖红得像点了朱砂，苔薄黄。“是风热犯表，得清热解毒。”他转头对王掌柜说，“你去葆仁堂药圃，摘一把新鲜的板蓝根叶，再挖两根根，带土的那种，越快越好。”
王掌柜应声就跑。陈砚之让王婶烧壶开水，自己则从王掌柜带来的药箱里翻出石膏、知母、连翘——这是他让备着的常用药。“孩子烧得厉害，得先解表散热。”他把石膏敲碎，放进砂锅，“等板蓝根来了，一起煎。”
说话间，王掌柜捧着一把板蓝根回来，叶片上还沾着露水和泥土。陈砚之接过，先挑了几片嫩叶，用清水冲了冲，放进臼里捣烂，加点温水调成糊状，敷在孩子的额头上。“这能物理降温，让孩子舒服点。”
药煎好时，孩子已经哭累了，迷迷糊糊地哼唧。陈砚之舀了一勺药汁，吹凉了试了试温度，才慢慢喂给孩子。药汁带着点苦味，孩子刚喝一口就往外吐，王婶急得直搓手。
“加点冰糖。”陈砚之想起祖父的法子，“板蓝根苦寒，孩子不爱喝，少加些糖，不影响药效。”
果然，加了冰糖的药汁孩子肯咽了。喂完药，陈砚之又从药箱里拿出几根银针，在孩子的合谷、曲池穴上轻轻刺入，捻转了几下。“这两个穴位能疏风解表，配合着药，好得快。”
折腾到晌午，孩子的体温终于降了些，呼吸也平稳了。陈砚之写下药方：板蓝根十五克，金银花十克，连翘十克，牛蒡子六克，桔梗六克，生甘草三克，水煎服，一日三次。“这是三天的量，喝完再去葆仁堂复诊。”他又叮嘱，“让孩子多喝温水，别捂太厚，散热要紧。”
王掌柜非要塞红包，被陈砚之推回去：“都是街坊，说这些就见外了。”他看着院角那棵老槐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家这槐树开花时，记得收点槐花，晒干了存着，夏天煮水喝，能预防痢疾。”
回葆仁堂的路上，陈砚之绕道去了药圃。祖父正在采收板蓝根的根，用小铲子小心地刨开泥土，生怕把根须弄断。“这根得趁新鲜切片晒干，”祖父擦了擦汗，“你太爷爷当年在疫区，就靠这板蓝根救了不少人。他说这药材性子烈，像个急脾气的好汉，遇上温病热毒，敢硬碰硬。”
陈砚之蹲下来帮忙，泥土里还残留着板蓝根的气息，清苦中带着股韧劲。他想起刚才孩子额头的药糊，想起药汁里的冰糖，忽然明白祖父说的“医者仁心”——不仅要懂药性，更要懂人心，知道怎么让病人，尤其是孩子，少受点罪。
傍晚，王掌柜来道谢，说孩子烧退了，能吃点粥了。“我按您说的，把剩下的板蓝根根挖了，洗干净晒着，您看这样行不？”他捧着个竹筛，里面摊着切好的板蓝根片，薄厚均匀。
陈砚之笑着点头：“晒得差不多了收起来，装在陶罐里，明年春天拿出来，还能用。”他从药房里拿出一小包连翘，“这个你拿着，和板蓝根一起煮水，你们大人也喝点，预防一下。”
王掌柜走后，陈砚之坐在灯下整理笔记。在“寒露”那页，他写下：“板蓝根，性味苦寒，归心、胃经。能清热解毒，凉血利咽。鲜叶捣敷可降温，根煎服能治流感初起。太爷爷用它救过疫区百姓，今日用它退王掌柜之子高热。其性虽烈，却藏着护生之仁。”
窗外的月光透过药圃，照在晾晒的板蓝根片上，像撒了层薄霜。陈砚之望着那些青褐色的切片，忽然觉得它们像一页页写满密码的书，而祖辈的智慧，就是解读这些密码的钥匙。他要做的，就是把这钥匙握紧，让每一味药材，都能在需要的时候，发出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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