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股潮湿的热气，混着外面小摊上炸油条的香味。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件被汗水浸得发皱的碎花衬衫，手里紧紧攥着张揉得发软的病历单，脸憋得通红，一进门就急着说：“医生，您快看看我这腿！”
她把裤腿往上一卷，露出的小腿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被撑得发亮，一按一个深坑，半天弹不回来。“都快半个月了，起初就脚踝有点胀，我以为是走路多了，没当回事，结果这几天肿到膝盖了，走路都费劲，晚上躺床上，腿怎么放都不舒服，好不容易睡着，半夜能憋醒——总觉得腿沉得像绑了石头。”
陈砚之示意她坐下，手指搭在她手腕上，另一只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膝盖，问：“早上起来，这肿消点不？”
女人摇头，声音带着哭腔：“不消！反而更厉害！我听人说可能是肾出了问题，吓得一晚上没睡，去医院查了肾功，医生说没事，可这肿就是下不去啊。”
林薇已经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接过病历单翻看：“尿常规正常，肾功能也没问题……那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累？吃饭香不香？”
“累！别提了，抱我家娃上三楼都喘，饭也没胃口，吃两口就觉得撑，有时候还恶心，尤其见不得油腻的，昨天我老公炒了盘红烧肉，我闻着就想吐。”女人说着，又补充道，“对了，大便也不成形，一天得跑两三趟厕所，黏在马桶上冲都冲不掉。”
陈砚之松开手，又看了看她的舌苔——厚厚的一层白腻苔，边缘还挂着水珠似的。他对林薇说：“你看这舌象，再结合她这肿——早上重、下午轻不了多少，还有纳差、便溏，这不是水湿，是湿浊困脾了。”
林薇点头，接过话：“脾主运化，她这是脾虚运化不动水湿，湿浊都积在皮肉里了。你是不是最近总吃生冷的？冰西瓜、冰奶茶没少喝吧？”
女人愣了一下，拍着大腿说：“您怎么知道？天热嘛，我每天下午都得炫半个冰西瓜，晚上还爱喝冰镇绿豆汤……”
“这就对了！”陈砚之接过话，“脾怕凉，你这冰的吃多了，把脾阳伤了，它运化水湿的劲儿就没了，湿浊排不出去，可不就往腿上囤嘛。”他转身走向药柜，“这得温脾化湿，还得通利水道——光化湿不排水，那湿浊还得在里头打转。”
林薇已经在旁边写药方，问：“那用苓桂术甘汤打底？加不加泽泻？”
“加！”陈砚之抓药的手没停，“茯苓皮、桂枝、白术、甘草……再加泽泻、猪苓，这俩是利水的好手，能把湿浊从尿里排出去。不过她脾虚得厉害，光利水不行，还得补脾气——加黄芪、党参，补气才能推动水走啊。”
他一边称药一边解释：“你这肿，不是水停在那儿不动，是脾没劲把它推出去，就像水渠堵了，不光要清淤，还得把水渠修结实了，不然还得堵。”
女人听得连连点头：“那我这腿，多久能好啊？我下周还得去给我家娃开家长会呢，总不能拖着这么条腿去吧？”
“快则三天，慢则一周，”林薇笑着说，“但你那冰西瓜可得停了，换成温粥、小米粥这些养脾的，炒菜少放油，别吃甜的——甜的也生湿。”
“啊？连甜的都不能吃？”女人有点舍不得，“我最爱吃巧克力了。”
“忍忍吧，”陈砚之把药包好递给她，“等肿消了，偶尔吃一块没事，但现在不行——甜食黏腻，会让湿浊更难排。你可以煮点红豆薏米水喝，记得红豆用赤小豆，薏米得炒过，不然太寒，伤脾。”
女人接过药包，又问：“那我用不用扎针啊？我怕疼，但要是好得快，我也能忍。”
林薇看了看陈砚之，他点头说：“扎几针能好得快点。取阴陵泉、三阴交、足三里——这三个穴，都是健脾利湿的要穴。”
女人紧张地攥紧衣角：“疼不疼啊？”
“就像蚊子叮一下，”林薇已经拿出酒精棉消毒，“我手法轻着呢。”
银针消毒后，林薇先在阴陵泉进针，女人“啊”了一声，随即说：“哎？好像有点酸麻，顺着腿往下窜？”
“这是得气了，”林薇调整了一下针尾，“说明这穴位找对了。”接着又在三阴交、足三里扎了针，“这几个穴配合起来，能帮你把脾劲儿提起来，让湿浊自己往外出。”
陈砚之这时已经配好了外洗的药包，递过来说：“这是艾叶、生姜、花椒煮的水，每天晚上泡泡腿，水温别太高，四十度左右就行，泡个十五分钟，能温通经络，帮着消肿。”他想了想，又加了句，“泡完别马上吹空调，擦干了裹条毛巾，等汗落了再动。”
女人拿着药包和药方，又问：“那我平时能走路不？还是得躺着歇着？”
“得走！”陈砚之摆手，“但别累着，每天慢走半小时，让气血动起来，湿浊才好跟着走。总躺着，湿浊更赖着不走了。”
“对了，”林薇补充道，“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腿垫高点，垫个枕头在脚下，让血往回流，能消快点。”
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刚到门口，又被陈砚之叫住：“忘了说——别穿紧身裤！你这腿肿着，穿紧身裤勒得慌，影响血液循环，肿更难消！”
女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紧身牛仔裤，脸一红，连连应着：“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回家换宽松的！”
门关上后，林薇笑着说：“这湿浊困脾的，最近真不少，都是天热贪凉闹的。”
陈砚之往药柜里添着茯苓，说：“可不是嘛，昨天那小伙子，也是冰啤酒喝多了，现在还在那儿贴着中药贴呢。”他指了指隔壁治疗室，“不过话说回来，这脾啊，就像家里的清洁工，你总得让它暖暖和和、有力气干活，它才肯把家里打扫干净不是？”
林薇已经开始收拾针具，闻言点头：“所以啊，治病不光是开药扎针，还得教他们怎么护着自己的脾——少作点，病就少来找。”
正说着，外面传来卖冰粉的吆喝声，林薇探头看了看，笑着对陈砚之说：“你看，又有人在勾着人犯错误了。”
陈砚之也笑了：“咱们能做的，就是等他们犯了错，帮着收拾残局呗。”他拿起刚才女人落下的病历单，叠整齐放在桌上，“不过能帮人把肿消下去，让他们能踏踏实实抱娃、开家长会，这不就挺好？”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药柜上的“白术”“茯苓”标签上，这两味健脾利湿的药，仿佛也带着股暖暖的劲儿，像是在说：脾啊，别偷懒，好好干活，日子才能清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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