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南王书房里出来，已是夕阳西斜。清漓揉了揉说得发僵的脸颊，又活动了一下站得酸麻的双腿，长长舒了一口气。
两个时辰的唇枪舌剑、数据博弈，饶是她准备充分，也感觉心神耗损巨大。
不过，结果总归是好的，总算是在父王这块最硬的钉子上撬开了一道缝。
等候在书房外的韦筱梦、唐婉茹以及清漓提拔起来的几位心腹属官立刻围了上来，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她，紧张与期待交织在脸上。
“郡主，如何？王爷他……同意了吗？”韦筱梦性子最急，抢先问道。
清漓看着她们这一张张写满关切的脸，心中微微一暖，但面上却故意板了起来，沉默了片刻，视线在几人脸上缓缓扫过，直看得几人心中七上八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狡黠和得意：“本郡主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
瞬间，压抑的担忧化为狂喜，韦筱梦几人几乎要当场欢呼出声，又赶紧互相使眼色捂住了嘴，生怕惊扰了书房里的平南王。
但那一张张脸上绽放的笑容，和眼底闪烁的激动光芒，却比任何声音都更能表达他们的心情。
“太好了！郡主威武！”韦筱梦激动地抓住清漓的手臂轻轻摇晃，唐婉茹也同样兴奋地摇晃着清漓另一边的手臂，虽然她不怎么明白郡主具体厉害在哪，但是郡主居然能说服王爷听她的，她就觉得好厉害好厉害了，看向清漓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几位属官更是躬身道贺：“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清漓任由她们兴奋了一会儿，才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她目光扫过眼前这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先别高兴得太早。父王虽是点头了，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真正的难关，现在才开始。”
她顿了顿，目光首先落在韦筱梦和她身边那几位出身南疆权贵之家的心腹身上，看似随意地问道：“筱梦，还有你们几个，家里在东西盐场，尤其是东场，干股占得不少吧？”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但韦筱梦等人闻言，脸上兴奋稍敛，却并无惧色或遮掩，反而坦然点头。
韦筱梦代表众人回道：“郡主明鉴。这事儿在南疆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凡是南疆有头有脸的人家，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在盐场没点干股？咱们几个的父兄祖父，多半都在六司或地方担任要职，这几乎是惯例了。东场产出大，利益最厚，各家占的份子自然也最重。”
她话锋一转，语气坚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郡主，那点三瓜两枣的蝇头小利，怎么能跟您给咱们的前途相比？您放心，我们回去一定全力说服家里，绝对支持郡主的盐改大业！”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表态坚决。
清漓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稍安。这些年轻一代，或许有家族利益的考量，但更看重的是跟随她所能获得的政治资本和长远发展。
这也是她敢于启动盐改的底气之一，她并非孤家寡人，已经在南疆新一代中培育了自己的势力。
“行，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清漓脸上重新露出温和却带着力量的笑容。
“记住你们今天的承诺。盐改非同小可，必然会触动旧有利益格局，阵痛在所难免。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各种阻力，甚至来自你们家族内部的压力。但本郡主可以向你们保证，跟着我，只要忠心办事，目光放长远些，将来得到的，绝不会是眼前这点盐利可比的。有肉吃的时候，我绝不会亏待自己人！”
这番话，既是郑重的承诺，也是含蓄的敲打。既画下了美好的蓝图，也点明了可能的风险和必须坚守的立场。
韦筱梦等人都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个中深意，齐声应道：“愿为郡主效死力！必不辜负郡主信任！”
“好了，都散了吧。具体章程，明日议政厅再详细分派。”清漓挥挥手，打发走了众人。
回到自己的院落，清漓瘫在软榻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与父王的交锋耗神，安抚和敲打手下人心同样不轻松。她闭上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梳理接下来的步骤。
父王虽然同意了，但丢给她一个“游手好闲”的五弟司徒清淮，美其名曰“帮忙”，实则未必没有监视和分权的意思。
对这个弟弟，清漓倒不算太担心，那小子心思单纯，就是个被宠坏的纨绔，好好“磨炼”一番，未必不能成为助力，至少不至于拖后腿。
想到离书房前父王那句“只要留口气在，揍不死他就行”，清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父王对老五的散漫也是颇有微词，倒是给了她不小的“管教”空间。
真正需要警惕的，是大哥司徒清玉和三哥司徒清廉那边。
今日在书房，她虽然用“软肋”之说暂时堵住了父王让大哥三哥掺和进来的意图，但父王当时那被噎住的表情，说明他并非完全信服，只是暂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反驳。
郑侧妃一系在王府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绝不会坐视她这个嫡女掌握盐政这等经济大权。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必定会在暗中使绊子，或许会利用盐场旧势力制造事端，或许会在父王面前煽风点火，甚至可能对她手下这些人下手。
还有盐场本身……东场占七成产量，是改革成败的关键，也必然是阻力最大的地方。
那些盘踞多年的盐官 吏目，与地方豪强，大盐商勾结形成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绝不会轻易就范。
她提出的引入小盐商竞争、拆分盐引、技术革新……每一步都像是在老虎口中夺食，势必会激起强烈的反弹。
韦筱梦他们家族的支持至关重要，但能否顶住压力，还需观察。
千头万绪，如同乱麻，但又必须理清。清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疲惫感，轻声唤道：“黎川。”
“属下在。”黎川如同影子般出现在榻前。
“两件事。”清漓依旧闭着眼，声音带着倦意却异常清晰冷静，“第一，让我们的人，开始暗中收集东西盐场，特别是东场各级官吏，以及那几个最大的盐商的底细，越详细越好。重点是他们的关系网、贪腐证据，以及可能存在的草菅人命、逼死灶户的恶行。记住，要隐秘，不要打草惊蛇。”
“是。”黎川领命。
“第二，”清漓睁开眼，目光锐利，“林玉宣那边，安顿好了吗？”
“回郡主，已按您的吩咐，安置在城西一处隐秘的别院，有我们的人看守，绝对安全。”黎川答道，“他情绪似乎稳定了些，但依旧惊惧。”
清漓点点头：“看好他，等他情绪再稳定些的时候，可以交给他一些不涉及机密的任务，看看他能力如何，如果可用，及时呈报给我，若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便悄悄安排他离开吧。”
“属下明白。”黎川应道。
清漓重新合上眼，挥了挥手。黎川会意，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下，融入阴影之中。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清漓逐渐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南疆特有的、带着湿润草木气息的夜风轻轻拂过。
窗外，南疆的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深沉的天幕上缀着几颗疏星，笼罩着这片即将因她一手推动的改革而迎来剧变的土地。
清漓知道，她点燃的这把火，已经烧了起来。
这把火，要么能淬炼真金，让她浴火重生，真正掌控南疆的经济命脉，为日后积累更雄厚的资本和话语权；要么，就可能控制不住火势，引火烧身，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没有退路，也不想退。既然你们不让她安安稳稳地当条咸鱼，那就别怪她把这天，捅出个窟窿来。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冷意和期待的笑声在室内消散。
司徒清漓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养精蓄锐。
而此刻，平南王府另一处更为精致奢华、灯火通明的院落内。
安郡王司徒清玉正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听着心腹低声的汇报。
当听到父王最终同意了清漓的盐改方案，并且将主导权全权交予她，甚至将自己和老三都被排除在外，只塞了个不成器的老五过去时，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杯中澄澈的茶汤漾起细微的涟漪，映照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
“我这个好妹妹，真是越来越能耐了。”司徒清玉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与他平日温文尔雅的形象判若两人，“盐课……这块肥得流油的肉，也是你能随便动的？不知天高地厚！也好，就让你先去碰个头破血流吧。那些盐场里的老狐狸，还有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岂是你能轻易撼动的？到时候，弄得怨声载道，无法收场，父王自然会知道，谁才是真正能稳住南疆大局的人。”
他轻轻呷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茶，目光望向清漓院落的方向，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焦头烂额的模样。
暗流，已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澎湃。南疆的盐改大幕，伴随着各方势力的算计与角逐，正式拉开。
而我们的清漓郡主，注定要在旋涡中心，舞出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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