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深沉的，尤其是在“鬼见愁”腹地这条被称为“蛇谷”的狭窄裂谷之中。两侧是高耸湿滑的岩壁，谷底堆积着不知多少年月的腐烂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出霉烂和土腥的气息。浓重的雾气在谷中弥漫，能见度不足十米。
林陌像一道真正的鬼影，在迷雾和嶙峋怪石间穿行。他没有使用夜视仪，那双在黑暗中淬炼出的眼睛，结合着猎人对环境近乎本能的感知，足以让他看清前路。他的耳朵捕捉着一切细微的声响——风吹过石缝的呜咽，夜行动物的窸窣，以及，前方不远处，那无法掩饰的、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屠夫”留下的血迹，在潮湿的落叶和岩石上清晰得如同路标。腿部的重伤和失血，正迅速剥夺着他的体力和理智。
林陌没有急于靠近。他保持着距离，如同最有耐心的狼，等待猎物流尽最后一滴血，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通过耳麦，用极其简短、生涩但准确的语言，向林朔报告着自己的位置和“屠夫”的状态。
“……血迹很多，他速度慢了……方向，蛇谷深处，尽头是断崖。”
他的汇报，为守在洞穴出口和制高点的“龙刃”小队提供了清晰的追踪坐标。一种奇特的协作在寂静中进行着：现代科技的视野与原始狩猎的直觉，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突然，前方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停了下来。
林陌立刻静止，身体融入一块巨岩的阴影中，呼吸放缓到几乎停止。他知道，“屠夫”意识到无法摆脱追踪，准备做困兽之斗了。
谷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雾气无声流淌。
“小子……”一个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声音，从前方的迷雾中传来，带着浓重的口音和刻骨的恨意，“我知道……你跟着……来啊……出来……”
林陌沉默着，如同岩石。
“砰！砰！”两声枪响突然爆发，子弹胡乱地射向迷雾，打在岩壁上，溅起火星。“出来！像个男人一样！！”屠夫的声音充满了癫狂和绝望。
林陌依旧不动。猎人的哲学里，没有冲动和愤怒的位置。他在等待，等待最佳的时机。
“屠夫”的咒骂和挑衅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死的、压抑的呜咽。失血和疼痛正在吞噬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驱散了一点浓雾，但谷底依然昏暗。
林陌动了。他没有从正面接近，而是如同狸猫般，利用岩壁和灌木的掩护，开始横向迂回。他的动作轻盈得没有惊动一片落叶。
他从侧后方，一点点地接近了声音的来源。
透过逐渐变淡的雾气，他看到了“屠夫”。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佣兵首领，此刻背靠着一块巨石坐在腐烂的落叶上，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伤口处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大半条裤腿，在地上形成一滩暗红。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涣散，但手中仍紧紧握着手枪，警惕地指着前方。
他到了强弩之末。
林陌悄无声息地解下了背上的猎枪，轻轻靠在一边。对付一个濒死但仍有武器的困兽，猎刀，是更合适的选择。他反手抽出了那柄陪伴他多年的猎刀，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宁静。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故意踩断了一根脚下的枯枝。
“咔嚓！”
细微的声响，在此刻寂静的山谷中，却如同惊雷！
“屠夫”猛地转过头，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起最后疯狂的光芒，手枪瞬间调转方向！
但林陌的速度更快！在“屠夫”扣动扳机的瞬间，他已经如同扑食的猎豹般猛冲过去，身体压到极低！
“砰！”
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灼热的气浪让他头皮发麻！
就是现在！
林陌合身撞入“屠夫”怀中，猎刀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对方持枪的手腕！
“噗嗤！”
“啊——！”“屠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枪脱手飞出。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亡命之徒，在剧痛之下，完好的右腿猛地蹬出，狠狠踹在林陌的腹部！
林陌闷哼一声，被这股巨力踹得向后踉跄几步，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屠夫”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腿伤再次跌倒。他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顺手抓起地上一截尖锐的断木，嘶吼着朝林陌爬来！“我要撕碎你！！”
林陌稳住身形，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丝。腹部的剧痛激发了他骨子里的凶性。他没有退缩，反而迎了上去。
两人在布满落叶和碎石的谷底翻滚、搏杀。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与意志的碰撞。
“屠夫”的力量依旧恐怖，断木狠狠砸在林陌的肩胛，让他几乎半边身体麻木。但林陌的灵活和猎刀的优势更大。他的猎刀一次次在“屠夫”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两人身下的土地。
“屠夫”的挣扎越来越弱，嘶吼变成了无力的嗬嗬声。
最终，林陌抓住一个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屠夫”死死压在身下。猎刀冰冷的锋刃，抵在了他粗壮的脖颈上。
“屠夫”瞪大眼睛，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眼神冰冷如雪山寒潭的少年，那里面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执行判决般的平静。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这个“山野小子”眼中，看到了比自己更纯粹、更坚定的杀戮意志。
“你……到底……是……”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林陌没有回答。
手腕用力，猎刀毫不犹豫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林陌满脸满身。“屠夫”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彻底瘫软，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林陌松开手，喘着粗气，从“屠夫”的尸体上站起来。他站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与尚未散尽的雾气中，浑身浴血，如同从远古走来的、刚刚完成献祭的年轻神只，或者说，恶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那仍在滴血的猎刀，看着脚下这具曾经强大的敌人冰冷的尸体。
没有欢呼，没有后怕。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某种枷锁被打碎、又仿佛有新的东西注入灵魂的疲惫与清明。
血与火的终极考验，他通过了。以最野蛮的方式，完成了属于他的成人礼。
他抬起头，望向峡谷出口的方向。天，彻底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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