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卸区的惨状像一块冰冷的铁烙在视网膜上。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粘稠地堵塞着呼吸道。林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追猎上。那两个警卫连士兵的死亡方式——精准、致命，几乎来不及反应——以及刚才短暂交火中对方展现出的战术素养，都指向一个事实：渗透进来的，绝非普通武装分子。
“清理完毕，目标向东南方向库房区逃窜。”高磊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压抑着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孙强留在原地警戒并试图呼叫医疗支援，尽管谁都明白，对于那两名同袍而言，为时已晚。
林陌和高磊没有停留，沿着敌人留下的细微痕迹——一枚散落的弹壳，一片被匆忙脚步踩碎的苔藓——快速追去。复仇的怒火在胸腔里燃烧，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侵犯领地后，猎手被激起的、冰冷而执着的追猎本能。
库房区比装卸区更加阴暗、复杂。高大的仓库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夜色中，墙壁上剥落的油漆如同溃烂的皮肤，窗户大多破损，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通道狭窄，堆满了废弃的机械零件和腐烂的木箱，是绝佳的伏击地点。
两人推进得极其谨慎，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高磊在前，林陌殿后，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断探向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突然，林陌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手，握拳，示意停止。
高磊立刻蹲下身，持枪警戒后方。
林陌没有看向任何具体的目标，他的头微微侧着，像是在倾听风中传来的、某种常人无法捕捉的频率。他的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有味道。”林陌的声音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声，“不一样的味道。”
不是硝烟，不是血腥，也不是仓库固有的霉味和铁锈味。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混合了特殊清洁剂、某种合成纤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肉桂的奇异气味。这味道与基地里任何常见的气息都不同，淡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飘荡在污浊的空气里。
更重要的是，一种源自山林、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如同被拉紧的弓弦，在他体内发出高频的震颤。危险。极度危险。就在前方，某个高处。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前方那座最高大仓库的顶部轮廓线。那里有几个废弃的通风管道口，还有一片用于维修的、带有低矮护栏的平台，在夜色中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易于潜伏的阴影区。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平台边缘，一个与阴影几乎融为一体的、极其轻微的凸起上。
那不是杂物。那轮廓，隐约勾勒出一个俯卧的人形，以及……一支被精心伪装过的、长管武器的模糊线条。
狙击手。
林陌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支狙击步枪的十字线，此刻正如同死神的指尖，在他和高磊所在的这片区域缓缓移动。
他不敢有大动作，只是用最小的幅度，向高磊打出了一个极其明确的、代表“狙击手，高地，十一点方向”的战术手语。
高磊的身体瞬间绷紧，额头渗出了冷汗。被狙击手锁定的恐惧，足以让任何经验丰富的士兵感到脊背发凉。
就在林陌打出警告手语的同一瞬间——
远处，基地的另一端，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交火声，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火光短暂地映亮了小半边天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干扰了那名狙击手。
也就在这光影交错、声响突变的百分之一秒里，林陌捕捉到了。
他看到了那个俯卧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几乎是本能地，因为远处的爆炸而产生了微不可察的一顿。一个几乎不存在的破绽。
但对于林陌而言，足够了。
他的枪口，在这一刹那，以一种超越了肌肉记忆、近乎意念驱动的速度，抬起了极其细微的角度！没有经过大脑的精确计算，完全是野兽般的直觉与无数次据枪形成的本能融合！
“砰！”
他扣动了扳机！子弹并非射向狙击手本身，而是射向平台边缘，狙击手枪管前方大约半米处的金属护栏！
“铛！”
一声清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炸响！火星在黑暗中迸射！
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宣告：我发现你了。
几乎是枪响的同时，那个俯卧的身影动了！快得如同鬼魅！不是惊慌的躲闪，而是一种流畅到令人心悸的、如同液体般向后滑入平台更深阴影处的动作。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仿佛他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
林陌的枪口死死盯着那片阴影，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等待着对方的还击，或者下一次移动。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片阴影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高磊紧张地屏住呼吸，枪口同样指着平台。
几秒钟后，风再次吹过，带来了远处持续的交火声。
也就在这风声掠过的间隙，那片深沉的阴影边缘，一个身影极其短暂地、清晰地显现了一下。
他站了起来。
距离太远，光线太暗，林陌根本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精干、穿着某种深色吉利服的轮廓。他背对着林陌的方向，似乎正要离开。
但就在他即将再次融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停了下来。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了头。
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隔着浓重的夜色，林陌清晰地感觉到，两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跨越了空间，精准地钉在了自己身上。
那眼神，无法形容。
没有愤怒，没有惊讶，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
只有一种纯粹的、绝对的冰冷。如同潜伏在深海沟壑中的毒蛇，在发起攻击前，用毫无温度的瞳孔，冷漠地审视着水面上的猎物。
这眼神，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令人胆寒。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陌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减缓。
那狙击手只回眸了不到一秒。
随即，他毫无留恋地转回头，身影如同被夜色吞噬，瞬间消失在仓库平台的阴影之后，再无踪迹。
没有留下任何声音，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混合了清洁剂与奇异肉桂的气息，以及残留在林陌感知中的、那双冰冷如毒蛇般的眼神，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致命的对峙，真实地发生过。
林陌依旧保持着据枪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雕像。
高磊慢慢靠拢过来，声音带着后怕：“……走了？”
林陌没有回答。
他缓缓放下枪，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平台。
他知道，那不是结束。
那双眼睛，已经将他标记。
而他也明白，从这一刻起，他有了一个必须跨越的、来自黑暗中的对手。
一个，如同“幽灵”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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