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终于放了假，说是让参加秋闱的学子专心备考。
林晏包袱款款地回了趟京城国公府，屁股还没把家里的锦凳坐热乎呢，就开始闹腾。
“爹，娘，我得回江南！”林晏扒着国公爷的袖子，眼巴巴的。
“刚回来又要走？江南暑气重，哪有家里舒坦？”国公夫人心疼地捏捏儿子的小脸。
“不行不行！”林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谢兄要考乡试了！我得去陪他！很重要的！”他特意加重了“很重要”三个字，小脸上满是严肃。
国公爷和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一丝……欣慰？儿子虽然学问没见长进多少，但这股子“义气”劲儿，还有这“上进”的心，倒是难得。
“罢了罢了，”国公爷挥挥手，“多带些人，别热着饿着，也别太打扰人家谢公子温书。”
“知道啦！”林晏欢呼一声，像只得了自由的雀儿，立刻招呼下人打包东西，马不停蹄地又往江南赶。路上颠簸算什么？一想到能回去“陪考”，他心里就美滋滋的。
……
赶到清水镇时，日头正毒。林晏跳下马车，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小院门口的谢霄。青布直裰，身姿挺拔，在热浪蒸腾的街巷里像棵安静的竹子。
“谢兄！”林晏眼睛一亮，欢呼着就冲了过去，完全不顾身后仆役的惊呼。他像颗小炮弹似的，一头扎进谢霄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脸颊还亲昵地蹭了蹭谢霄微汗的颈侧，“我可算回来啦！想死你了！”
谢霄被他撞得微微一晃，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木板。熟悉的、带着汗意的温软身体贴上来，鼻尖充斥着少年风尘仆仆却又鲜活的气息。他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最终只是虚虚地搭在林晏的后背，声音有些发紧：“……回来了就好。”
林晏抱够了才松开，退后一步，仰着脸冲谢霄笑得灿烂，露出两颗小虎牙：“快让我看看你租的地方！”
小院不大，胜在清静。几间瓦房，一个小天井，墙角还种着棵半死不活的石榴树。
“不错不错！”林晏背着手，像个小主人似的转了一圈，立刻开始指挥带来的仆役，“快快快！把冰盆都抬到谢公子书房去！窗边再放个软榻！对，就放那儿！我的零嘴匣子呢？也放书房！”
仆役们忙得团团转。冰盆冒着丝丝凉气，软榻铺上了细竹凉席，林晏宝贝的零食匣子稳稳当当搁在了榻边的小几上。原本清简的书房，瞬间被塞满了“舒适”的气息。
谢霄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林晏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地布置，额角隐隐跳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不必如此”，但看着林晏亮晶晶、一副“快夸我”的表情，最终只是沉默地转身，坐回了书案后，摊开了书卷。
……
酷暑难当，蝉鸣聒噪。书房里，冰盆散发的凉意稍稍驱散了闷热。
谢霄端坐书案前，提笔蘸墨，目光沉静地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在袖中极轻微地滑动着，操控着腕上无形的光幕，梳理着浩繁的考试资料。
林晏则舒舒服服地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怀里抱着个冰镇过的甜瓜。他用小银勺挖着中间最甜最凉的那块果肉，慢悠悠地吃着，发出满足的喟叹：“唔…真甜！”
他一边吃，一边歪着头，毫不掩饰地盯着书案后的谢霄看。谢霄的侧脸线条很好看，鼻梁挺直，下颌线利落。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林晏看得有点出神，勺子停在嘴边都忘了。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谢霄握笔的手微微一顿，终于忍不住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
林晏被抓包，非但不躲，反而咧嘴一笑，露出沾着一点瓜瓤的小虎牙。他立刻挖了一大勺最中心、最水润的瓜肉，趿拉着鞋子就凑到书案边，殷勤地把勺子递到谢霄嘴边，眼睛亮得像星星：“谢兄！看书辛苦了！吃瓜！这块最甜！”
冰凉的瓜肉带着甜香，几乎要碰到谢霄的唇。谢霄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和林晏期待的眼神，喉结滚动了一下，眉头微蹙，身体下意识后仰了半分。
“不用。”他声音有些干涩。
“哎呀，尝尝嘛！可凉快了！”林晏不依不饶，勺子又往前送了送。
僵持了两秒。谢霄败下阵来，极其快速地、就着林晏的手，低头把那勺瓜肉含进了嘴里。冰凉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化开，确实消暑。他垂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林晏心满意足地收回勺子，自己也不讲究，就着谢霄刚用过的勺子又挖了一大块塞进嘴里，含糊道：“是吧是吧！我就说很甜！” 然后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己的软榻上。
谢霄看着书页，嘴里甜瓜的凉意还没散尽，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混合着瓜果的清甜。他定了定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光幕的数据流上，只是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
……
日头渐渐偏西，书房里的冰盆效力减弱，暑气又悄悄爬了回来。
林晏在软榻上翻来覆去。竹席是凉的，但总觉得离谢霄的书案有点远，不够……嗯，不够凉快？他眼珠转了转，一骨碌爬起来。
“嘿咻！”他用力拖着自己那张铺了凉席的软榻，木腿在青砖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谢霄被这噪音惊扰，从书卷（光幕）中抬起头，蹙眉看着他。
林晏把软榻吭哧吭哧地拖到谢霄的书案旁，紧挨着放好，然后舒舒服服地重新躺上去，侧着身子，面朝着谢霄的方向，得意地拍了拍身下的凉席：“这下凉快多了！”
他躺下后，身体不可避免地离谢霄很近。手臂偶尔会无意识地蹭到谢霄搁在桌边的手肘。他刚抱着冰瓜，身上带着一股子凉丝丝的气息，随着他翻身、调整姿势的动作，这股凉气就若有若无地拂过谢霄的手臂。
谢霄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那点微弱的凉气像羽毛扫过，带来的不是舒适，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干扰。他能清晰地闻到林晏身上干净的气息，感受到身边多了一个温热的、散发着活力的存在。
他想开口让林晏挪回去，可一偏头，就看到林晏闭着眼睛，似乎很惬意地躺着，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一副“我很乖没打扰你”的模样。
谢霄深吸一口气，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钉在书页上。只是那字句，似乎变得有些模糊难辨。他维持着握笔的姿势，身体却微微僵硬，像一尊努力不被旁边小动物干扰的雕像。
……
夜幕低垂，暑热稍退，虫鸣四起。小院里一片寂静。
林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白天睡多了，这会儿精神得很。他瞪着帐顶，脑子里天马行空。
“当状元是什么感觉呢？”他小声嘀咕着，“是不是……特别威风？”
“骑马游街！肯定很多人看！谢兄骑在马上，穿着大红袍……”他越想越精神，干脆一骨碌爬起来，抱着自己的枕头，赤着脚就溜出了房门。
隔壁谢霄的房间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昏黄的烛光。
林晏像只做贼的小猫，轻轻推开条缝，挤了进去。谢霄还没睡，只穿着单薄的寝衣，正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实则在光幕上做最后梳理），烛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
林晏也不说话，抱着枕头，直接一屁股坐在谢霄床边的脚踏板上，背靠着床沿。冰凉的地板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谢兄？”他仰起头，小声唤道。
谢霄目光从书卷（光幕）上移开，垂眸看着地上那个毛茸茸的脑袋。
“你说，”林晏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晶晶的，“骑马游街，是不是特别威风？好多好多人看，还有姑娘家扔花？”他托着腮，一脸向往，“状元帽上的金花，是不是特别沉？”
谢霄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林晏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往下说：“那要是当了状元，是不是就能见到皇帝舅舅了？金銮殿什么样啊？是不是柱子都是金的？地上铺着……”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夏夜聒噪的小青蛙。在安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和跳跃。
谢霄捏了捏眉心。烛光下，林晏仰着的小脸满是兴奋，毫无睡意。他知道，今晚这书是看不成了。
“睡觉。”谢霄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啊？我睡不着嘛！”林晏抗议。
“躺下。”谢霄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关闭光幕），往外挪了挪，腾出了里侧的位置。
林晏眨巴眨巴眼，看看谢霄腾出来的地方，又看看谢霄那张没什么表情但似乎已经“妥协”的脸，瞬间眉开眼笑。
“嘿嘿，谢兄最好啦！”他动作麻利地抱着枕头爬上床，挤到谢霄腾出来的里侧位置，拉过薄被盖好，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谢霄的侧脸。
“那……骑马游街到底威风不威风啊？”他还不死心，小小声地问。
“……”谢霄闭了闭眼，直接吹熄了床头的蜡烛。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进来一点微光。
“睡觉。”
黑暗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林晏在黑暗里吐了吐舌头，终于老实了。他满足地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枕畔谢霄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很快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
黑暗中，谢霄缓缓睁开眼，适应着微弱的光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少年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寝衣传来，平稳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臂。
那扰人的问题消失了，可另一种更深的、无声的“存在感”却弥漫开来，在这狭小的床榻间，比夏日的暑气更令人难以忽视。
他静静地躺着，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望着帐顶模糊的阴影，久久未能成眠。
窗外，虫鸣似乎也低了下去，夜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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