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城回来的路上，车内弥漫着一种与去时不同的静谧氛围。
不再是单纯的放松，更添了几分沉甸甸的、暖融融的充实感。
陆文生专注地开着车，左手偶尔轻搭在方向盘上，无名指上那圈崭新的金色，在窗外流转的光影间，时而闪过一道温润内敛的光芒。
苏亦承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心思却有些飘忽。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将那枚戒指套入陆文生指节时的微凉触感和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一种奇异的、满足而安稳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缓缓流淌。
他并非追求形式的人，但此刻却觉得，这个简单的举动，像是一个无声的锚点，将他们之间那些早已深入骨髓的情感，更具体地固定在了现实的维度。
回到空山庄园，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新订的书架要过几日才送到，屋子里一切如旧，却又仿佛有些不同。
陆文生将采买的一些日常用品归置好，便钻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淘米、洗菜、切肉，动作利落熟练。
那枚金戒指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并不显突兀，反而为他平日里的质朴增添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沉稳的光彩。
苏亦承拄着手杖，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油烟机的嗡鸣声，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渐渐弥漫开的食物香气……这一切构成了他最熟悉、也最贪恋的烟火人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陆文生的左手上，看着他戴着戒指的手稳健地握着锅柄，翻炒着锅里的青菜，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包裹着他。
“看什么？”陆文生没有回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没什么。”苏亦承移开目光，耳根微热，转身慢慢走到餐桌旁坐下。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旧杂志翻看，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晚饭是简单的两菜一汤，却都是苏亦承喜欢的口味。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用餐。
偶尔筷子相碰，或者陆文生自然地将他喜欢的菜往他面前推近一些，无声的默契在餐桌上流淌。
“‘相思雨’的后期，大概要多久？”陆文生盛了一碗汤，放到苏亦承面前，随口问道。
“初步剪辑已经开始了，后期配音、配乐、调色，顺利的话，也要三四个月吧。”苏亦承接过汤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成魏那边，好像给他工作室的新项目递了本子过去。”
陆文生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成魏那样的演员，戏约自然不会断。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平常地补充了一句：“林霖那孩子，前两天给我发了个信息，问了些镇上民俗活动的事情，说是想多了解角色背景，看着挺用心的。”
苏亦承抬眸看了陆文生一眼，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他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他……只问了民俗？”
陆文生抬眼，与苏亦承的目光对上，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长辈看待年轻人特有的宽容和一丝洞悉：“倒是没提别的。不过，语气听着比在片场时放松了些。”
苏亦承不再追问。
他了解林霖，那孩子敏感、认真，对表演有着近乎虔诚的执着。
经过《化作相思雨》这番磨砺，尤其是与成魏那样的人演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戏，心境有所变化是必然的。
只是这变化最终会导向何处，尚未可知。
饭后，陆文生收拾碗筷，苏亦承便挪到书房，打开电脑，查看助理发来的后期进度报告和几封工作邮件。
处理完正事，他习惯性地点开了存放《化作相思雨》拍摄素材的文件夹。
鼠标滑动间，不经意点开了一个标记着“溪边日常”的片段。
监视器画质的画面里，林霖赤脚站在清澈的溪水中，弯腰去捞水底的石头，阳光在他身上跳跃，侧脸的线条干净又带着点少年的单薄。
而坐在岸边的成魏，穿着戏里的粗布衣服，眼神却并非完全属于少年“付青”，那里面掺杂着一种超越剧本的、连苏亦承当时在监视器后都清晰捕捉到的温柔和……占有欲。
苏亦承盯着屏幕，手指在鼠标上轻轻敲击着。
作为导演，他乐见演员之间产生真实的化学反应，这往往能催生出镜头前最动人的火花。
但作为旁观者，他亦深知，戏内的情感若过度蔓延至戏外，尤其当双方阅历、心性差距不小之时，前路未必平坦。
成魏是他多年好友，他了解他那看似玩世不恭下的挑剔和骄傲，能让他如此认真对待，林霖于他而言必然是不同的。
而林霖……
苏亦承想起他最初得知戏份时的惊慌失措，想起他被成魏逗弄时羞愤通红的脸，想起他在那场吻戏后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想起他后来逐渐变得坚定、甚至敢于回望成魏的眼神。
那孩子，正在经历一场急速的成长，而情感的旋涡，往往是成长中最猛烈也最不可控的催化剂。
窗外夜色渐浓，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
陆文生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轻轻放在书桌上。“别看得太晚，腿还要不要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苏亦承从屏幕上收回视线，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接过牛奶。“马上就好。”
陆文生的目光扫过电脑屏幕，正好定格在成魏那个复杂的眼神特写上。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成魏有分寸。”
苏亦承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嗯了一声：“我知道。”他顿了顿，补充道，“林霖也不是完全没有主意的人。”
只是，分寸和主意，在汹涌而至的情感面前，有时显得如此脆弱。
这话苏亦承没有说出口，但陆文生显然明白。
他伸手，覆上苏亦承放在桌面的左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空无一物的无名指指根，动作自然而亲昵。“路都是自己走的。就像我们当年一样。”
苏亦承反手握住他的手指，感受着他指间那枚金戒微硬的轮廓，心中那点因旁观他人情感而产生的微妙波澜，渐渐平息下去。
是啊，就像他们当年一样。
外人眼中的不可能、不理解，甚至非议，都未能改变彼此认定的心意。
所有的风雨和坎坷，唯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其中的甘苦与抉择。
他关掉电脑，书房陷入更深的静谧，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
“睡吧。”苏亦承站起身，拄起手杖。
“好。”陆文生应道，顺手拿起他的空杯子，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了书房。
卧室的灯光温暖。
当两人并肩躺下，陆文生习惯性地伸出手，将苏亦承揽入怀中，让他靠着自己这边，以减轻他左腿可能夜间会有的不适。
他的左手就搭在苏亦承的腰间，那枚金戒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苏亦承闭上眼，鼻尖萦绕着陆文生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新金属特有的味道。
他往那片温暖的源泉更深处偎了偎，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某间公寓里，林霖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屏幕上是他和成魏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他傍晚发去的那条关于民俗资料的感谢，成魏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微笑]”表情。
他想起杀青宴那晚成魏在露台上的话，想起他揽着自己肩膀走入人群的坦然，心跳依旧会失控。
戏结束了，他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却似乎没有被剪断。
成魏工作室的邀请言犹在耳，他还没有回复。
他摩挲着手机边缘，心里乱糟糟的，有期待，有惶恐，还有一丝面对未知未来的茫然。
他知道，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而无论选择哪条路，似乎都不可避免地，要与那个名叫成魏的男人，产生更深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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