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衣人的惊鸿一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汪臧海心中漾开层层疑虑的涟漪。但他深知,此刻绝非深究此人来历的时机。眼前“万年吉壤”的勘定,才是关乎国本、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他将这份警惕压在心底,更加专注于对钟山西南那处“未琢之璞”的深入探究。
然而,天意,或者说皇权的心思,往往非人力所能完全揣度。
就在汪臧海与钦天监众人对那处特殊山谷进行第二轮精细勘测时,一骑快马带着吴王府的紧急命令,打破了山谷的宁静。命令并非来自刘伯温,而是直接源自王府长史,内容简洁而不容置疑:即刻停止对钟山西南谷地的勘测,所有人员转向紫金山独龙阜玩珠峰区域,集中全力,限期呈报该地详尽堪舆结论。
命令传来,钦天监周监正等人虽感突然,却也似松了口气。毕竟,独龙阜玩珠峰是更符合传统风水理念的“标准”吉壤候选地,山势雄浑,气象端严,前有照(前湖),后有靠(紫金山主峰),左右砂山环抱,秦淮河如带环绕,形局开阔,怎么看都是一处稳妥的帝王陵寝之所。相较于那处地气诡异、前途未卜的“未琢之璞”,这里更让他们感到安心。
汪臧海接到命令时,正在记录一处地脉节点的能量波动数据。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并未感到多少意外或沮丧,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明悟。朱元璋起于布衣,凭借的是绝对的务实和掌控力,在关乎自身万年安稳和国运象征的陵寝选址上,他或许更倾向于一个“稳”字,一个符合历代典制、能让天下人一眼便认可其正统性与威严的所在。那处需要冒险、需要非凡手段才能驾驭的“未琢之璞”,终究太过超前,也太过“险奇”,不符合一位开国皇帝奠定基业时求稳的心态。
“汪先生,你看这……”周监正拿着命令,看向汪臧海,语气中带着一丝询问,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王府既已明令,我等自当遵从。”汪臧海平静地收起纸笔,“独龙阜玩珠峰确是形胜之地,我等这便转移吧。”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或坚持,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服从。这反而让周监正更高看了他一眼。此子不仅才华出众,更懂得审时度势,非迂腐固执之辈。
勘测的重心迅速转移至紫金山独龙阜玩珠峰。此地位于紫金山南麓,视野开阔,气象万千。站在峰前平台放眼望去,但见山峦如屏,层层叠叠,前湖(燕雀湖)水光潋滟,远处秦淮河蜿蜒如带,更有江宁、云台诸山作为朝案,格局宏大,端严有序。
与之前那处山谷的“活”与“险”不同,独龙阜玩珠峰的地气显得沉稳、厚重、堂皇正大。如同一位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帝王,威仪自生,不容置疑。其地脉之气与天星(尤其是紫微垣)的呼应也更为中正平和,易于把握。
汪臧海收敛心神,不再去想那处被放弃的“未琢之璞”,而是全身心投入到对独龙阜玩珠峰的勘测中。他依旧运用其独特的灵觉感知,结合星陨玉璧的辅助,但这次,他感知到的是一片浩瀚而稳定的能量场,如同深不见底却波澜不惊的大海。
他指导钦天监官员和工部匠人,按照更系统、更精密的方式进行作业。不仅测量山脉走向、水位高低,更在不同方位打下数十个深达数丈的探井,提取不同深度的土样、石样,分析其成分、密度和承载力。他甚至在夜间于不同点位设置简易的观星装置,记录星辉投射的角度和亮度变化,验证此地与周天星斗的对应关系。
数据如流水般汇集到汪臧海这里。他白日勘察,夜晚则伏案疾书,将感知与数据相结合,绘制出独龙阜玩珠峰及其周边区域的详细风水能量图谱和地质结构模型。在图谱上,他清晰地标注出地脉主干的流向、能量聚集的“穴眼”位置、生气流入的“天门”方位、以及需要规避或处理的微弱“煞气”点(如某处岩石裂隙导致的地气轻微泄露)。
他的工作方式,既继承了传统堪舆学的精髓,又融入了近乎现代科学考察的严谨,令周监正等老派官员大开眼界,也使得最终的勘测报告具有前所未有的说服力和可操作性。
这一日,汪臧海正在峰顶复核最后几组数据,刘伯温悄然来到他身边。
“臧海,辛苦了。”刘伯温望着眼前壮丽的山河,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此地,终究是比那处山谷,更合殿下之心意。”
汪臧海放下手中的工具,平静道:“此地格局堂皇,地气厚重,确是标准的帝王吉壤。顺应此地之势进行营造,可省却许多不必要的风险与波折,于国于民,亦是稳妥之举。”
刘伯温转头看他,目光深邃:“你能如此想,甚好。大丈夫立世,当知进退,明主次。那处山谷……或许机缘未至。”他顿了顿,低声道,“况且,殿下对石头山(清凉山)之耿耿于怀,远超你我想象。选址于此,亦有借紫金之王者气,镇慑西面虎踞之煞的深意。”
汪臧海心中了然。原来如此!皇陵选址,不仅关乎自身,更关乎整个金陵城的格局平衡!以紫金之龙气,压制乃至化解石头山之燥烈,这才是朱元璋最终拍板定于此地的深层战略考量!这已超越了一般陵寝的范畴,上升到了镇国级的风水布局!
“晚辈明白了。”汪臧海颔首,“如此,则此陵之设计,更需匠心独运,不仅需藏风聚气,福泽后嗣,更需将其‘镇煞安邦’之能,发挥到极致。”
“正是此理!”刘伯温眼中露出赞赏,“殿下已初步认可你的堪舆结论。接下来,便是依据此地的具体形势,提出陵寝的初步规制与布局构想。这才是真正考验你‘天工’之学的时刻!”
重任如期而至。汪臧海没有丝毫怯懦,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创作冲动。一片空白的画布,已然铺开,等待他挥洒才华。
他再次沉浸到工作中,但这次不再是勘测,而是设计。他结合独龙阜玩珠峰的具体地形地貌、地气能量分布,开始构思陵寝的整体布局。
他设想,神道不应笔直冲天,而应依山就势,蜿蜒而上,如同游龙升腾,既契合地形,也在风水上形成“曲则有情”的聚气效果。神道两侧的石像生,其种类、排列顺序、乃至姿态,都需暗合星宿阵法,不仅能彰显皇家威仪,更能形成一种无形的护卫力场。
陵寝的核心——地宫与宝顶,其位置必须精确位于他勘测出的“穴眼”之上,方能最大程度吸纳和利用此地的龙脉之气。地宫的深度、朝向、内部结构,不仅要考虑传统的防水、防盗,更要考虑如何与地脉之气形成良性循环,如何引导那浩瀚沉稳的地气,温和地滋养棺椁,而非冲克。
他甚至开始构思一些更大胆的细节。比如,能否利用地下暗河或泉脉,构建一套永恒的水循环系统,既象征“江山永固”,又能在实际中调节地宫内部的温湿度?能否在宝顶种植特定的、根系发达且寓意吉祥的树木(如松柏),以其生机反哺地气,形成生灵与地脉的共生?
这些构思,有些源自《天工开物》残卷的启发,有些则是他自身学识的融汇与创新。他将这些初步想法,用极其精细的笔触绘制成草图,并附上详细的原理说明。
当他把厚厚一叠初步规划草图呈交给刘伯温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刘伯温,也被其中蕴含的奇思妙想与严谨逻辑所震撼。这已不仅仅是建造一座陵墓,而是在创造一个与山川共存、与星月同辉的建筑奇迹!
“好!好啊!”刘伯温抚摸着那些线条精准、注解详尽的草图,连声赞叹,“有此蓝图,何愁帝陵不固,国祚不昌?我即刻面呈殿下!”
汪臧海站在独龙阜玩珠峰上,脚下是即将动土的万年吉壤,眼前是即将由他亲手勾勒宏伟蓝图的未来帝陵。风吹动他的衣袍,怀中的星陨玉璧传来沉稳的温热。
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真正来临了。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观察者、建议者,而是即将成为这座注定名垂青史的宏伟建筑——明孝陵——最重要的规划与设计者之一。他的名字,将注定与这座陵寝,与这个崭新的王朝,紧紧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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