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裂缝在天幕上无声闭合，仿佛从未存在。
一道青色身影从中一步踏出，稳稳立于虚空。
与天南大陆温润的灵气不同，一股混杂着咸腥与暴虐的灵机扑面而来，钻入经脉，犹如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胡乱攒刺。寻常的结丹修士在此地，恐怕连安心打坐都难以为继。
乱星海。
顾长生神色淡漠，对此毫无不适，目光平静地垂落，俯瞰着下方一望无际的湛蓝海域，以及海域中央那座孤零零的、被浓郁绿意覆盖的岛屿。
他没有丝毫迟疑，身形一晃，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岛屿边缘的松软沙滩上。
下一瞬，元婴修士那浩瀚无垠的神识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间覆盖了整座岛屿。神识过处，山石的纹理，草木的脉络，乃至沙土下每一只虫豸的蛰伏，都在他脑海中勾勒出分毫毕现的立体画卷。这股力量并未惊动任何生灵，如春风拂过，润物无声。
很快，他找到了目标。
在岛屿中心的一处幽深峡谷内，一株通体晶莹、形如虬龙、蜿蜒九曲的灵参，正散发着惊人的灵气波动。在它的根须周围，灵气甚至凝聚成了肉眼可见的灵液，一滴滴滑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药香。
九曲灵参！
然而，这株天地奇珍的旁边，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正如火如荼。
一头体型堪比小山、浑身覆盖着青黑色鳞甲、形似穿山甲却头生独角的狰狞巨兽，正疯狂地喷吐着毁灭性的光柱，将峡谷的岩壁轰击得碎石纷飞，烟尘四起。
而在它的对面，一个皮肤黝黑、相貌平平的青年，正驾驭着数十柄青色飞剑，组成一套玄妙剑阵，与之激烈缠斗。
正是韩立。
“这家伙，又在藏拙了。”
顾长生心中古井无波地评价着。他一眼就看出，韩立看似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实则气息悠长，游刃有余，显然还在试探这头守护异兽的底牌。除了那套颇为精妙的青竹蜂云剑阵，其头顶还悬着一尊古朴的青铜巨鼎，垂下万道光幕护住周身，偶尔还会祭出一面漆黑小幡，放出森森鬼气，虽威力不强，却总能恰到好处地牵制异兽的动作。
战况异常胶着，守护异兽的实力极为强横，一举一动都引得地动山摇，显然已是此界顶尖的妖兽。
顾长生“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韩道友，你且慢慢消磨，辛苦了。”
“这九曲灵参，我便却之不恭了。”
他心中默念一句，却没有立刻动身前往峡谷。看着棋盘中的棋子奋力拼杀，本身就是一种乐趣，而他，早已习惯了做那个布局的棋手。
韩立的身影，让他无端想起了自己这一路走来，所拨动的无数因果之线。每一次干预，都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最终汇成滔天巨浪，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他的思绪飘忽，一缕早已尘封却依旧鲜活的因果线，将他的神念拉回了遥远的天南之地。
……
那是离开天南前，他最后一次驻足落云宗。他站在主殿屋檐的阴影下，气息收敛得如同路边一块顽石，平静的目光扫过广场上行色匆匆的弟子们。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
程远志。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略显青涩的执事。如今他一身崭新的执事法袍，气息沉稳凝练，赫然已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在他身后，几名炼气期弟子正恭敬地跟着，显然，这些年他在宗门内已是颇有地位的人物。
当程远志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顾长生所在的角落时，他那份刻意端着的沉稳步伐，猛地一僵。
脸上的威严瞬间褪去，化作了难以置信的骇然，随即又转为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狂喜。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在低阶弟子面前颇具威严的程执事，竟不顾仪态，近乎小跑着冲了过来。
他在三步之外急急停下，慌忙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而后深深一躬到底，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晚辈大礼。他的声音因极力压抑着激动而微微发颤：“弟子程远志……叩见顾前辈！”
顾长生只是随意地虚抬了一下手，动作平淡得仿佛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
“起来吧，程执事，多年未见。”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仿佛蕴含着无上威严，让程远志僵在原地，不敢将弯下的腰直起分毫。
顾长生的视线早已越过他的头顶，落在远处一抹温暖明亮的因果线上。
灵泉之畔，慕沛灵正含笑看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身旁，一位面容温和的结丹修士正体贴地为她披上外衣。她的气息稳固在结丹初期，脸上是那种历经风雨后，被岁月温柔以待的安宁与满足。那双曾盛满绝望与死寂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幸福的微光。
一抹极淡的、发自内心的笑意，在顾长生的嘴角一闪即逝。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眼前的这一幕，便是对他拨动因果最好的回报。
“又一桩意难平，被抚平了。”
他心中默念。话音落下，他转过身，青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人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程远志等人，以及一位传说中的前辈悄然归来的震撼。
……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将顾长生的神思拉回现实。峡谷中心，韩立与守护兽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狂暴的能量余波化作肉眼可见的冲击圈，让整座岛屿都在剧烈震颤。
顾长生眼中的追忆之色彻底散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
抚平他人的意难平，是为了更好地铺平自己的通天大道。
那株九曲灵参，对韩立而言是足以改变命运的机缘，但对他来说，不过是这盘大棋中的一枚小小添头。
他真正的目标，可不在这地表之上。
顾长生的神识不再关注那场热闹的打斗，而是化作一柄无形的尖锥，悍然刺入脚下的大地，穿透千丈岩层，向着岛屿的地心深处探去。
他在寻找。寻找一处被记载于某本上古典籍孤本中，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坐标。
神识在地底极速扫过，分析着每一处地质构造的异常，与脑海中那张残破的古图飞快比对着。
忽然，他的神识一凝。
在地底近万丈的深处，一处早已被巨石掩埋的巨大空洞中，他“看”到了一些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残垣断壁。
那些石块上，镌刻着繁复到极致的空间符文，虽然绝大部分已经黯淡、损毁，但其核心的阵基，却在万古的时光侵蚀下，奇迹般地保留了大致的轮廓。
一座上古传送阵！
“果然在这里。”
顾长生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抹智珠在握的精芒。
“世人皆知争抢浮于表面的机缘，却不知真正的宝藏，往往藏于历史的尘埃之下。”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那座深埋地底的坍塌洞窟之中。空气中弥漫着尘封万年的腐朽与死寂。
他缓步走到那片残破的阵法前，盘膝坐下。
远方，韩立与守护异兽的战斗声势愈发浩大，仿佛整座岛屿都将在下一刻被彻底掀翻，沉入海底。
顾长生却充耳不闻。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按在了传送阵那布满裂纹的核心阵基之上。
一缕淡金色的灵力自他指尖涌出，如温润的溪流，开始缓缓渗入古老的阵纹之中，推演，解析，修复……
就在此刻，岛屿中心，韩立似乎终于动用了某种压箱底的手段，一道粗大无比的青色剑光冲天而起，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猛然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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